在幾年的心理咨詢過程中,主動跟我聯(lián)系并獨自走進咨詢室的初中生并不多見,李慧(化名)是其中一個。
李慧,某中學初三女生,成績在該校的外語特長班排名前十位。三個月前出現(xiàn)厭食癥狀,雖然到醫(yī)院求治,卻沒有好轉(zhuǎn),身體每況愈下,嚴重地影響了正常的生活和學習。
中考臨近,想必又是一個過度焦慮導致身心失衡的案例?我暗想。
如果不學習我就沒有事情可干了
初次見面,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她瘦小的身體、蒼白如紙的臉和一頭散開的長發(fā)。她述說了自己糟糕的身體狀況。
“我特別著急,想馬上治好這個毛病。我好怕成績會繼續(xù)往下掉……有個老中醫(yī)說,也許是我最近焦慮情緒嚴重,引起了脾胃不適,忍一忍就能熬過去了。那我就熬吧,一天天地數(shù)日子,裝得跟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好像真能學進去一樣……我不知道還要等幾個月、幾年?”
因為病痛的不確定性,也因為中考臨近,李慧深深陷入恐懼和憂慮的狀態(tài)中。我想先引導她放松一下:“你看,距離中考還有比較長一段時間,還是有很多機會的……”
“萬一我考不好呢?”李慧焦慮地說,“我必須一次就考上,還必須上一個好一點兒的高中,那樣才能順利上大學?!?BR> 是家長的期待,還是自我要求?有些學生深陷在以“必須”為關鍵詞的主觀認定中,就好像走上了一條沒有岔口的封閉道路,只能向前、向前。
當我把心中的疑問提出來時,李慧嘴角咧了咧,干笑了一下:“從上學的第一天起,家里就沒人管我的學習,我媽說學好學賴都無所謂,能及格就行了。小學時,有一次我拿了個全班最高分,興奮地跑回家告訴她,結果,我媽什么反應也沒有。從此以后,我再也不跟她說學習的事了。
“我很努力自覺。比如外語,我在上小學時沒學過,可班里大部分同學學了好多年了,還有人拿到了國家考試的等級證書!所以,一開始我就落下一大截。但是現(xiàn)在,我甚至遠遠超過了他們。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學習,奮斗目標是什么,但我知道如果不學習,就沒有事情可干了。那太可怕了!”
“你是說,你學習只是為了把時間占上?著急考試,是怕自己升不了學無事可做?”
“是啊!我沒什么朋友,不愛逛街,也沒有其他愛好,每天除了上學就是做功課。我的小屋,冬天也不生火,非常清靜。有時我也會聽聽歌、看看書,靜靜地想事情或者發(fā)呆?!?BR> 因家離得太遠,上初中后,媽媽就給李慧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屋子。媽媽不來住,一是嫌照顧李慧麻煩,二是怕影響她找牌友打牌。媽媽雇個下崗女工每天晚上來做晚飯、陪住。那是個沉默寡言的女人。
聽到一個初中生保持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我有點兒驚訝:“你這樣講,我自己都感到有點兒孤獨,不知道你的感覺怎樣?”
“……無所謂,習慣了。”李慧頓了頓,告訴我,“在學校,我一直是個安靜的學生,從不惹是生非,但班主任和同學還是認為我怪怪的,我媽也說我跟別的孩子不一樣,用現(xiàn)在的話叫做另類!異類!難道,我真像他們所說是個叛逆嗎?”
我不知道有誰喜歡我愿意跟我交往
與李慧的交流揭示出了一般性的考試焦慮背后復雜的謎團。是叛逆還是壓抑?也許這些疑問讓李慧表面沉靜、內(nèi)心激戰(zhàn)頻頻。
“能跟我說說大家認為你叛逆的理由嗎?”接下來的幾次交流,我們的話題轉(zhuǎn)移到了現(xiàn)象。
“我喜歡獨來獨往,從不主動跟別人搭話、發(fā)展什么友情,別人可能覺得我很清高吧;我對集體活動也不積極,從不爭當老師屁股后頭干這干那的好學生;班里發(fā)生什么激動的事,哪怕是得獎、打架之類的,我心里小小震蕩一下,很快就沒感覺了……”
李慧還講了一件與班主任激烈PK的“頭發(fā)事件”:剛?cè)雽W時,她違反校規(guī),不剪長發(fā)。當她成為全校升旗儀式上的焦點,被班主任痛斥的時候,她竟然說再逼她就退學。最后,是她媽媽弄來了一張少年宮舞蹈班的證明應付過去了。
“頭發(fā)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比我媽對于我的意義更大!它讓我感覺特別踏實、舒服,就像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挨批時我感到特別委屈,心想:我就剩下這么一丁點兒陪伴我的東西了,你們還要奪走……從那以后,班主任就再也沒有給過我好臉兒。唉!不過我也無所謂了?!?BR> “李慧,我感覺你通常不是有意用叛逆來顯示自己,你可能有些擔憂也有些畏懼,怕得不到也怕失去,是這樣嗎?”
幾分鐘內(nèi)悄然無聲。
“其實,可能在我心里真正擔心的是,別人是不是有興趣和我談話!我真的不知道,同學中有誰喜歡我?有誰愿意跟我交往?
在緩慢低語的過程中,李慧的眼圈一次又一次泛紅,但淚水最終沒有掉下來。我不知道她是怎樣壓抑著自己走過這十幾年的路程的,看起來單薄弱小的她好似有很多負面的生活體驗,而且,仿佛從未向別人傾訴過。
告訴我如何與母親脫離關系
在咨詢的間隔期內(nèi),李慧打來電話向我咨詢?nèi)绾闻c母親脫離關系。
“李慧,下次見面時,我們要說說你的家?!?BR> “有必要嗎?”她提出質(zhì)疑。但圍繞這個主題的面談還是如期進行了。
李慧的媽媽也應邀一同前來。我看到,她那比女兒還蒼白的臉上帶著常年熬夜留下的倦色,坐在沙發(fā)上哈欠連天。
“累死了!不瞞您說,從小到大,我對李慧管得還真不多。也就是這回去了兩趟學校,跑了幾家醫(yī)院。我也挺忙的,總要跟朋友打麻將、唱歌、吃飯,一玩兒就是一宿。自從結婚,我就把工作辭了,也因為這個,我才找個人照顧李慧。”
來咨詢室的家長各式各樣,但我看到的大多數(shù)是整天圍著孩子轉(zhuǎn)的,李慧媽媽的開場白確實十分另類。
“我從來就不喜歡孩子!養(yǎng)孩子實在太麻煩了!剛生完李慧沒多久,我就把她交給我媽了,老太太一個人住,不愛說話,腿腳也不好,正好是個伴兒。直到上小學,我才把李慧接到身邊。我不會像人家那樣,不錯眼珠兒地盯著,一口一個寶貝兒地叫著,好像就是為了孩子才活著似的!我做不出來!李慧小時候也有一陣子特黏糊我,追著讓我抱,弄得我渾身不自在,真煩孩子挨著我?!?BR> 媽媽毫不在意當著孩子的面講這些,我轉(zhuǎn)而問李慧:“那么,你對小時候的事還能記起什么呢?”
與媽媽隔得很遠坐著的李慧沉默半晌,開口說道:“我只記得根本沒有人理我!每天我都在自己搭積木、跟布娃娃過家家,姥姥成天織毛線;她不準我往樓下跑,總是用鬼怪嚇唬我;我爸我媽不常來看我,即使來了,也只是帶我吃頓飯,像趕火車似的。他們從來沒帶我出去玩過,甚至沒單獨陪我多待一會兒……”
聽到這兒,李慧媽媽可能想解釋:“他爸忙,跟別人合伙辦了一家公司,起初掙了些錢,我們家有車有房……就是沒時間管李慧?!?BR> “李慧現(xiàn)在這種情況,她爸爸能一起來做些幫助工作嗎?”
李慧媽媽苦笑了一下,“和我比起來,李慧更愿意跟他在一起。可一年前,她爸讓人家給騙了,賠了幾百萬,房子和車都抵押出去了。后來,她爸去外地打工了,哪還顧得上管別的呢?”家庭遭遇經(jīng)濟變故,爸爸又“消失”了,這些想必都對李慧有不小的影響。可當我向李慧求證時,她用音調(diào)低沉的話語否認了。
“沒影響,大人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問。我爸走后我們一直沒見過面。他有他的事,我也有我的事。他在家也幫不了我,我們平時沒什么可說的?!?BR> 父母吵架,6歲的我在儲藏室中憋了14個小時
在我請她媽媽離開后,李慧又說起她的家:爸爸是離了婚跟媽媽結婚的。由于雙方都有一些不滿意對方之處,一直鬧離婚。起初,李慧見他們又咆哮又摔東西,經(jīng)常嚇得哇哇大哭。一次,她藏到了家中的儲藏室里,激戰(zhàn)后的夫妻竟然誰也沒想起6歲的女兒,讓她在里面憋了14個小時!
可想而知她家里的氣氛!爸爸常出差,媽媽過的是晨昏顛倒的日子,有時幾天碰不上面,即使偶然在家,她們也是各干各的。后來,李慧也開始跟媽媽吵,為她不做飯、為她不過問自己的事情……
“認識我的老師、同學都說,李慧在班里安靜得就像不存在一樣。教過我的很多老師甚至從來就不曾記得我!我不想媽媽總是對我視而不見,我就跟她吵架!昨天,我們倆正吵著,她忽然跪下來求我,說反正我們活著都沒什么意思,干脆一起死了算了?!崩罨劢K于落淚了,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任淚水成串地落下來。
在李慧為自己畫的自畫像上,我看到一條孤獨的小魚,自顧自地在角落游著,它吐不出泡泡,遠離魚群……
在老師和同學的眼里,有些“另類”的李慧看起來是那么不正常:她觸摸不到親情,捕捉不到友情,體會不到心情,釋放不出熱情;在“習慣了”的處世常態(tài)中,頻頻舉起“無所謂”的大盾牌,護衛(wèi)著自己“漫長而乏味”的少年生活。
壓抑、無奈、恐懼等情緒,就像一個個毒瘤深藏在李慧的體內(nèi),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地增長、擴散,直至李慧那早已焦慮、緊張的身軀再也難以承受,終以身體的癥狀“沖殺”了出來!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可怕力量?居然讓一個本應靈動、鮮活、健康的生命變得如此冷漠!如此的一味拒絕、遠離群體,自我封閉。
人們常說,只有生命才能塑造生命、影響生命。對于李慧成長最有價值的生命——父母卻似不存在一樣。
咨詢后記
一般來說,只要不是由于某些先天或后天疾病造成了情感冷淡,愛與被愛是人的一種基本需要。基本需要得不到滿足,就會引發(fā)精神障礙。如果一個人從小缺乏母愛,他便很難學會如何主動愛他人。由于愛的匱乏,他會認為自己是不值得享受他人的愛,也就更沒有勇氣和信心與他人親近。
心理學上母愛剝奪實驗能讓人看到,與母親分離的嬰幼兒會有如下異常反應:沮喪、退縮、活動減少、無精打采,對周圍環(huán)境中的變動不關心、不注意、不感興趣也沒有反應,只會滿面愁容地低聲啜泣等。想一想李慧的童年經(jīng)歷,似乎就不難理解她現(xiàn)在人際交往困難是如何形成的了。李慧的“叛逆”只是毫無力量的被動表現(xiàn)而已。
還需看到,盡管李慧總在說“無所謂”,但她兒時向母親表現(xiàn)的親昵,現(xiàn)今與母親的吵鬧始終說明李慧渴望得到父母的關愛。而這種愿望多年來一直在遭受父母的打擊,遠離的父親、生疏的母親,都是親人給予的懲罰。因為害怕懲罰,李慧陷入自我否定性壓抑,潛意識中認為,渴求父母之愛是“可恥”的、徒勞的,這種欲望必須從根本上消滅掉。當對父母苦苦的期待找不到實現(xiàn)的途徑時,只好借助于防御機制——以扭曲和病態(tài)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厭食癥便由此產(chǎn)生。
當然還可以有另外一種視角:李慧最基本的安全需要在幼年時沒有得到滿足。父母的“冷落”、“遺棄”以及無休止的爭吵,深深留在她幼小的心中。于是,追求安全、嚴格自我控制,使得李慧在飲食上對自己有一種強求,如果沒有按規(guī)矩把握好食量,李慧便會感到強烈的不安和焦慮。中考前的緊張、家庭的變故增加了刺激源,內(nèi)心忐忑的李慧越想維持平衡,越吃得少,最終被病癥控制。
李慧父母不和諧的關系也是造成問題的原因。李慧的父母失和已久,卻并不積極處理彼此間的矛盾;而且,他們兩人顯然都是有待改善的個體,遠離家庭的父親形象模糊,因自身價值感缺失而情感冷淡的母親體會不到生活的意義。李慧從他們身上只能模仿到逃避、消極、茫然……
接下來的幾次面詢,我將重心放在了幫助李慧建立積極的自我概念,初步規(guī)劃未來上。家庭遭遇危機,父母缺位,李慧只能調(diào)動自身力量,依靠自己走好每一步。
面對她的中考焦慮,我給李慧布置了作業(yè),找3位同學、1位任課老師,跟他們談談即將面對的考試,要求跟每個人至少聊20分鐘。這樣做,是讓李慧主動走進人群,適度調(diào)節(jié)情緒,轉(zhuǎn)移注意力,體驗到更多的人際互動。
起初,李慧覺得很難,她說,我可能完不成,但最終,她還是照著做了??吹贸?,她是真心愿意改變的。
在我又一次將母女倆約來的時候,我告訴李慧的母親:孩子的病癥跟家庭內(nèi)部狀況、父母對待她的方式有很大關系,父母必須相應做出實際的改變,它關乎孩子一生的幸福。當我把李慧的一些原話復述給她時,她沒有吭聲。
此后,我和李慧及其母親一直保持交流。幾次溝通之后,母親表示也要調(diào)整自己,少玩牌,回家就陪著女兒,有空就一同出去走走。還表示要定期參加醫(yī)院的小組治療。
在征得李慧同意后,我主動聯(lián)系了李慧所在學校的心理輔導教師,介紹了我了解的情況和所做的干預,并請她在校內(nèi)注意觀察李慧的情況,并與班主任溝通,一同關注、扶持李慧。
在咨詢告一段落的時候,我擁抱了一下李慧,她自然地迎了上來……
(選自作者《叛逆不是我的錯》,中國少年兒童新聞出版總社)朱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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