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整理的《兒童小說：打哈欠的秘密》，希望大家喜歡！
他在課堂上挑釁地打哈欠：瞇起眼，難看地皺起鼻子，張開大嘴！與此同時，嘴里還發(fā)出“噢、噢”聲，總之很不像話。然后他使勁晃晃腦袋——想把睡意驅(qū)走——兩眼盯住黑板。而幾分鐘以后，他又重新打起了哈欠。
“你怎么總打哈欠？！”葉尼奇卡氣忿地問。
她相信，他是由于乏味才打哈欠的。盤問他是沒用的，他是個老蔫兒。
他之所以打哈欠，是因為他總犯困。
他曾將一把細樹枝拿進教室，插入盛著水的罐頭盒里。大家都笑話這把樹枝，有人甚至想用它來當(dāng)笤帚掃地。他奪了過來，重新又插入水中。他天天都給它換水。
葉尼奇卡也笑話他。
然而，有一天“笤帚”開了花。枝條上覆滿了像紫羅蘭一般的淡紫色小花。從鼓起的一粒粒幼芽里鉆出了勺形的綠葉?？纱巴?，融化的殘雪還在瑩瑩閃亮。
大家全擠在窗前，仔細看著，都想聞一聞那清淡而甜蜜的芳香。大家喘著粗氣，相互詢問這是什么植物，它為什么開花了。
“杜香！”他嘟囔一句，便走開了。
人們對沉默寡言的人總是不大相信，誰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么：好心思還是壞心思。為了保險起見，寧愿相信是壞心思。老師也不喜歡這種老蔫兒，因為他們在課堂上盡管很老實，可一站到黑板前，每句話都得像擠牙膏似的從他們嘴里擠出來。
杜香開花了，大家都忘記了科斯塔是個老蔫兒，還以為他是個魔法師呢。
連葉尼奇卡也懷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心看待他了。
大家私下里把葉夫根尼婭·伊萬諾夫娜叫做葉尼奇卡。她小小的個頭，瘦瘦的，眼睛稍微有些斜視，頭上梳了個馬尾巴，領(lǐng)口肥大，鞋跟上釘著鐵掌。倘若走在街上，沒人會把她當(dāng)成老師。只見她穿過馬路，鐵鞋掌“橐、橐”響，馬尾巴隨風(fēng)飄拂?？焱Ｏ聛?，小馬！她沒聽見，她在跑……鞋掌發(fā)出的“橐、橐”聲經(jīng)久不息…… 葉尼奇卡發(fā)現(xiàn)，后一堂課的鈴聲一響，科斯塔便從座位上躥起，拼命奔出教室。他“咚咚”地跑下樓梯，披上大衣，邊跑邊往袖口里伸胳膊，消失在大門外。他急著到哪兒去呢？ 人們常在街上看他跟一只狗在一起，一只火紅色的狗。它走動時，一縷縷光滑如綢的長毛像晃動著的條條火舌?？墒菦]過幾天，人們又看到他跟另一只狗在一起——在它那虎皮色的短毛下，顫動著強勁的肌肉，近，他又用皮帶牽著一只像木炭似的羅圈腿小狗，木炭還沒完全燒黑——眼眉和胸部還覆著栗色的斑點。
關(guān)于科斯塔，孩子們的議論可多啦！
“他有一只愛爾蘭塞特狗，”他們一口咬定，“它專逮野鴨子?！?BR> “瞎說，他有一只地道的斗狗。人們打野牛就是帶這種狗。殊死戰(zhàn)！”
另一些人說。
有些人則嘲笑道：
“你們連達克斯哈巴狗和斗狗都分不出來！”
還有一些人對上面的說法部不同意：
“他養(yǎng)了三條狗！”
實際上他一只狗都沒有。
那么塞特狗，斗狗，達克斯狗呢？ 愛爾蘭塞特狗猶如一堆篝人在燃燒。斗狗像臨陣的戰(zhàn)士一樣抖動著肌肉，達克斯狗跟炭塊一樣黑。
這是些什么樣的狗，和科斯塔又有什么關(guān)系，連他的父母都不清楚。家里并沒有狗，也沒有要養(yǎng)狗的跡象。父母下班回家時，總見兒子坐在桌旁：
鋼筆沙沙響，嘴里嘟嘟囔囔地念書。他這樣能坐到很晚。哪兒來的什么塞特狗、斗狗和達克斯狗？ 科斯塔趕在家長下班前一刻鐘到家，剛剛來得及刷掉粘在褲子上的狗毛。
除了這三只，還有第四只狗。個兒大，頭也大，它屬于那種能在山里發(fā)生雪崩時救人的狗。在它蓬亂的長毛下面露著凸起的肩胛骨，深陷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憂郁的目光，獅子般沉重的腳爪——用這樣的爪子能擊倒任何狗——舉步緩慢而慵懶。
誰也沒見過科斯塔跟這條狗在一起。
后一節(jié)課的鈴聲宛如信號彈，它召喚科斯塔到他那誰都不知道的、秘密的活動里去。不管葉尼奇卡盯他盯得多緊，可只要稍一放松，科斯塔就溜了，從她的手心里溜掉，飛走了。
葉尼奇卡有一回忍不住去跟蹤他。她飛出教室，鞋掌在樓梯上橐橐地響了起來，就在科斯塔朝校門飛奔的一剎那看到了他。她溜出門，跟在他身后沖上街。她躲在行人的背后跑，竭力不使鞋掌發(fā)出響聲，馬尾巴在隨風(fēng)飄拂。
她變成了一名盯梢者。
科斯塔跑回家——他住在一幢墻皮剝落的綠房子里——消失在門洞后，5分鐘后又重新出現(xiàn)了。只這么一會兒工夫他就已放下了書包，穿上了外衣，吞下了冰冷的午飯，裝滿了一兜面包和剩飯。
葉尼奇卡在綠房子的凸出部后邊等他?？扑顾乃磉吪苓^，她急忙尾隨上去。行人連做夢都不會想到這個跑著的、有些斜視的姑娘是個教員。
科斯塔鉆進一條斜巷，消失在門洞里。他按按門鈴，從里面馬上傳出了奇怪的吠叫和爪子有力的抓撓聲。接著吠叫變成了不耐煩的吼嗚，抓撓聲變成了咚咚的敲打聲。
“輕點，阿爾秋沙，別急！”科斯塔喊道。
門開了，一條火紅色的狗撲上來，前爪搭在男孩的肩上，開始用粉紅的長舌頭舔他的鼻子、眼睛、下頦。
“阿爾秋沙，別這樣！”
哪里止得住?。翘萆享懫鹆斯贩秃瓦诉寺?，只見狗和男孩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沖下樓來。他們差一點撞倒急忙貼在樓梯欄桿上的葉尼奇卡。無論是男孩還是狗都沒有注意到她。阿爾秋沙在院子里踅來踅去。它支起前爪，像個羊羔似的一個勁兒尥蹶子，仿佛是想將火焰撲滅。同時它還叫著，蹦著，總想舔一舔科斯塔的臉和鼻子。他們就這樣跑啊，追啊。隨后便不情愿地往家里走去。
一位瘦削、拄著一根拐棍的人迎接著他們。狗在他僅有的那條腿上蹭著。
塞特狗那柔軟的長耳朵嚴如冬天戴的護耳帽，只是上面沒有帶子。
“好，散完步了。明天見?！笨扑顾f。
“謝謝。明天見。”
阿爾秋沙不見了，樓梯上頓時顯得黯淡下來，仿佛是篝火熄滅了。
現(xiàn)在需要跑過三條街，在那里的一座院子深處有一棟帶涼臺的兩層樓。
涼臺上站著一只斗狗。它有著高高的顴骨、一根被截短的小尾巴，它后爪直立，前爪撐在涼臺欄桿上。
斗狗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門口?？扑顾怀霈F(xiàn)，狗的黑眼睛就興奮得閃閃發(fā)光。
“阿季拉！”科斯塔喊了一聲，跑進了院子。
斗狗輕聲尖叫，它太幸福啦。
科斯塔跑到板棚前，把梯子搬起來往涼臺上拽。梯子很重，男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起它。葉尼奇卡差一點沒撲上去幫助他?？扑顾K于把梯子擱到?jīng)雠_欄桿上，斗狗順著它下到地面。它在男孩的褲腿上蹭著，同時縮起爪子——它的爪子疼。
科斯塔掏出用報紙包著的食品。斗狗饑腸轆轆，它貪婪地吃著，同時瞥著科斯塔，眼神里充滿感激之情，仿佛就要講起話來似的。
狗的午餐結(jié)束了，科斯塔拍拍狗背，把皮帶別在頸圈上，便跟它去散步了。狗嘴又黑又大，下垂的嘴角隨著富有彈性的步伐而微微顫動。它那受傷的爪子有時往上抽抽。
葉尼奇長聽見掃院子婦女對著他們的背影說：
“這些人啊！……把狗放涼臺上就走了，它都快餓死了！”
科斯塔離開時，斗狗目送著他，眼睛里飽含著忠忱。狗臉上堆滿了黑黑的皺紋，額頭上橫著一道道深褶子。它默默地搖晃著截短的尾巴。
葉尼奇卡突然想呆在這條狗身邊了。然而科斯塔又匆匆往前走去。
在旁邊一棟樓房的第一層有個男孩在生病——躺在床上。長著四條腿的黑木炭達克斯狗就是他養(yǎng)的。葉尼奇卡立在窗下，聽見科斯塔同病孩子的對話。
“它在等你呢，”病孩子說。
“休養(yǎng)病吧，別著急，”這是科斯塔的聲音。
“我在生病……我不著急，”病孩子回答，“如果我不能騎自行車了，沒準兒就把車送給你?！?BR> “我不要自行車?！?BR> “媽媽要把拉普加賣掉。她早晨沒時間和它散步。”
“我早晨來，”科斯塔想了一會兒說，“就是得非常早，在上學(xué)前?！?BR> “你不會挨家里的罵吧？”
“沒啥……過得去……學(xué)習(xí)三分……就是太困，每天作業(yè)要做到很晚?！?BR> “等我熬出頭來，我們一起散步?！?BR> “你熬吧。”
“你抽煙嗎？”病孩子問。
“我不會抽?！笨扑顾卮?。
“我也不會抽?！?BR> “好了，我們走了……你養(yǎng)病吧……不要著急。咱們走，拉普加！”
達克斯狗名叫拉普加。科斯塔把狗夾在腋下走了出來。片刻之后，他們已經(jīng)走在便道上了。馬黑的拉普加在行人的靴子、皮鞋、便鞋旁邊，緊倒著短短的羅圈腿。
葉尼奇卡走在達克斯狗的后面。她覺得它仿佛原先是一只火紅色的狗，因為燒焦了而變成這樣的黑木炭。她很想和科斯塔攀談，問問這些狗的情況。
他每天喂它們，跟它們遛彎，使它們始終保持著對人的信任?？墒撬齾s默默地跟著自己的學(xué)生走著，這個學(xué)生在課堂上總是令人厭惡地打哈欠，被大家當(dāng)成老蔫兒。如今，他在她眼里變了，就跟杜香枝一樣。
拉普加溜達完了，回家去了?？扑顾^續(xù)前行，他那看不見的伴侶——葉尼奇卡——又開始往行人的背后躲藏。房屋變得愈來愈矮小。走出市區(qū)，前面出現(xiàn)了被風(fēng)吹積的一簇簇小沙包。葉尼奇卡穿著高跟鞋走在粘粘的沙地和彎曲的松樹根上很是吃力。后，她的鞋跟折斷了。
前面出現(xiàn)了海水。
海水又平又淺。波浪沒有拍擊低矮的海岸，而是靜靜地、不慌不忙地涌上沙灘，又同樣緩慢而無聲地退下去，在沙灘上留下一圈圈白沫子。大海顯得困頓無力，仿佛經(jīng)不起狂風(fēng)暴雨的襲擊。
可是它經(jīng)歷過風(fēng)暴。在遠離沙丘的地平線后面。
科斯塔沿著岸邊走，迎風(fēng)低著頭往前走。葉尼奇卡脫了鞋，光著腳走路要輕松一些，可是潮濕冰涼的砂粒把腳扎得直疼。岸邊的尖樁上曬滿漁網(wǎng)，上面墜著用玻璃瓶做成的圓浮漂，海灘上還有幾只底朝天的小船。
突然在遠處，緊靠著海岸，出現(xiàn)了一條狗。它奇怪地呆立著，仿佛麻木了。它長著大腦袋、凸起的肩胛骨，尾巴耷拉著，目光直視大海。它在等什么人從大海歸來。
科斯塔走近狗，可狗連頭也沒回，就好像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他在零亂的狗毛上摩挲一把，狗非常輕微地搖搖尾巴。男孩蹲下來，將裹著面包和剩飯的報紙攤在狗面前。狗沒有興奮的表示，對食物沒流露出絲毫興趣?？扑顾_始撫摩、勸說它：
“吃吧……你吃點吧……”
狗用深陷的大眼睛瞅他一眼，又將目光轉(zhuǎn)向大海。
葉尼奇卡屏聲斂氣地躲在漁網(wǎng)后面，仿佛她被漁網(wǎng)掛住了，卷在里面出不來。她也想走出來撫摩撫摩狗，對它說：
“你吃吧……哪怕是吃一點呢！”
科斯塔拿起一塊面包，遞到狗的嘴邊。狗像人似的大聲吁了口氣，開始慢慢嚼面包。它索然無味地吃著，好像已經(jīng)吃飽了，或者習(xí)慣吃比面包、冷飯和湯里一塊多筋的肉更好的食物……它僅僅是為了不死掉才吃的。它需要活下去。它在等海上的什么人。
等到所有的東西都吃光了，科斯塔說：
“走，遛一會兒去?！?BR> 狗又瞅了男孩一眼，順從地在他身邊邁起了步于。它的爪子很重，步履像獅子一般緩慢、自尊。它的腳印里登時注滿了水。
海面上有一層石油在閃爍。就像在地平線后面的什么地方發(fā)生了災(zāi)禍，彩虹落了下來，于是它的碎片被沖上了海岸。
男孩和狗慢慢地走著。葉尼奇卡——盯梢者葉尼奇卡——聽到科斯塔對狗說：
“你是一條好狗……你很忠誠……跟我走吧。他永遠不會回來了，他犧牲了。我以少先隊員的名義保證?！?BR> 狗默默無言，它本來就不會說話嘛。它遙望大海，己不知是多少回了。
它不相信科斯塔的話，它在等待。
“你叫我拿你怎么辦呢？”男孩子問，“不能獨自住在海邊上啊。遲早得離開這兒啊?！?BR> 前面沒有漁網(wǎng)了。葉尼奇卡好像從網(wǎng)里掙脫了出來。科斯塔一回頭，看到了老師。她赤足站在沙地卜，腋下夾著鞋。打海上過來的風(fēng)吹散了她的馬尾巴。
“拿它怎么辦呢？”她茫然若失地問科斯塔。
“它不會離開的。我知道，”不知怎么他對老師的出現(xiàn)沒感到奇怪，“它永遠不會相信主人已經(jīng)死了……”
葉尼奇卡走到狗跟前。狗低聲吼起來，但沒有吠叫，沒有朝她身上撲。
“我用一只舊船給它搭了個窩。喂它。它非常瘦弱……”他又走了幾步，說道：
“狗總是在等待。甚至等那些已經(jīng)犧牲的人……應(yīng)該幫助它們?！?BR> 大海暗淡了，好像縮小了尺寸。黯然失色的天空更緊地貼注困倦的波浪。
科斯塔和葉尼奇卡把狗送到那個永不換崗的哨位上，在那兒，離水面不遠的地方倒置著一只小舢板，為了狗能爬進去，用一塊木頭支著。狗走到水邊，蹲在沙灘上，又在無止無休的等待中呆然不動了…… 歸途中，師生倆走得很炔，當(dāng)走過海岸線后，葉尼奇卡在小沙包后邊斂住腳說：
“我不能走這么快，我的鞋跟斷了?！?BR> “我得在他們回家前趕到家。”科斯塔說。
“那你先走吧?！?BR> 科斯塔專注地望望葉尼奇卡，問道：
“那您怎么辦呢？”
“我慢慢走回去?！?BR> “也許要把釘子敲進去？您鞋上有釘子嗎？”
“不知道?！比~尼奇卡把鞋遞給他。
他就像擰活動的牙一樣擰擰鞋跟，并用石頭砸了砸。
“行了。”
“現(xiàn)在好些了?！比~尼奇卡穿上鞋說。
為了不讓鞋跟掉下來，她仍然一瘸一拐地踮著腳尖。
翌日，在后一節(jié)課快結(jié)束時，科斯塔睡著了。他打了一陣哈欠，隨后把頭歪在彎曲的臂肘上睡著了。開始沒人發(fā)現(xiàn)他睡覺，后來不知是誰嘻嘻笑了起來。
葉尼奇卡也看見他睡覺了。
“安靜?！彼f，“保持安靜！”
只要她樂意，一切都屬正常。安靜就安靜吧。
“你們知道他為什么睡著了嗎？”葉夫根尼婭·伊萬諾夫娜悄聲說，“我來講給你們聽……他和別人家的狗散步，喂它們。狗總是在等待，甚至等已經(jīng)犧牲的人……它們需要幫助……”
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響了，響了很久?？煽扑顾s沒有聽到鈴聲，他在睡覺。
葉夫根尼婭·伊萬諾夫娜——葉尼奇卡——俯身在熟睡的男孩面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搖搖。他打了個哆嗦，睜開雙眼。
“后一節(jié)課的鈴響了，”葉尼奇卡說，“你該走了。
科斯塔一躥而起，抓起書包，一轉(zhuǎn)眼便消失在門外。
他在課堂上挑釁地打哈欠：瞇起眼，難看地皺起鼻子，張開大嘴！與此同時，嘴里還發(fā)出“噢、噢”聲，總之很不像話。然后他使勁晃晃腦袋——想把睡意驅(qū)走——兩眼盯住黑板。而幾分鐘以后，他又重新打起了哈欠。
“你怎么總打哈欠？！”葉尼奇卡氣忿地問。
她相信，他是由于乏味才打哈欠的。盤問他是沒用的，他是個老蔫兒。
他之所以打哈欠，是因為他總犯困。
他曾將一把細樹枝拿進教室，插入盛著水的罐頭盒里。大家都笑話這把樹枝，有人甚至想用它來當(dāng)笤帚掃地。他奪了過來，重新又插入水中。他天天都給它換水。
葉尼奇卡也笑話他。
然而，有一天“笤帚”開了花。枝條上覆滿了像紫羅蘭一般的淡紫色小花。從鼓起的一粒粒幼芽里鉆出了勺形的綠葉?？纱巴?，融化的殘雪還在瑩瑩閃亮。
大家全擠在窗前，仔細看著，都想聞一聞那清淡而甜蜜的芳香。大家喘著粗氣，相互詢問這是什么植物，它為什么開花了。
“杜香！”他嘟囔一句，便走開了。
人們對沉默寡言的人總是不大相信，誰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么：好心思還是壞心思。為了保險起見，寧愿相信是壞心思。老師也不喜歡這種老蔫兒，因為他們在課堂上盡管很老實，可一站到黑板前，每句話都得像擠牙膏似的從他們嘴里擠出來。
杜香開花了，大家都忘記了科斯塔是個老蔫兒，還以為他是個魔法師呢。
連葉尼奇卡也懷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心看待他了。
大家私下里把葉夫根尼婭·伊萬諾夫娜叫做葉尼奇卡。她小小的個頭，瘦瘦的，眼睛稍微有些斜視，頭上梳了個馬尾巴，領(lǐng)口肥大，鞋跟上釘著鐵掌。倘若走在街上，沒人會把她當(dāng)成老師。只見她穿過馬路，鐵鞋掌“橐、橐”響，馬尾巴隨風(fēng)飄拂?？焱Ｏ聛?，小馬！她沒聽見，她在跑……鞋掌發(fā)出的“橐、橐”聲經(jīng)久不息…… 葉尼奇卡發(fā)現(xiàn)，后一堂課的鈴聲一響，科斯塔便從座位上躥起，拼命奔出教室。他“咚咚”地跑下樓梯，披上大衣，邊跑邊往袖口里伸胳膊，消失在大門外。他急著到哪兒去呢？ 人們常在街上看他跟一只狗在一起，一只火紅色的狗。它走動時，一縷縷光滑如綢的長毛像晃動著的條條火舌?？墒菦]過幾天，人們又看到他跟另一只狗在一起——在它那虎皮色的短毛下，顫動著強勁的肌肉，近，他又用皮帶牽著一只像木炭似的羅圈腿小狗，木炭還沒完全燒黑——眼眉和胸部還覆著栗色的斑點。
關(guān)于科斯塔，孩子們的議論可多啦！
“他有一只愛爾蘭塞特狗，”他們一口咬定，“它專逮野鴨子?！?BR> “瞎說，他有一只地道的斗狗。人們打野牛就是帶這種狗。殊死戰(zhàn)！”
另一些人說。
有些人則嘲笑道：
“你們連達克斯哈巴狗和斗狗都分不出來！”
還有一些人對上面的說法部不同意：
“他養(yǎng)了三條狗！”
實際上他一只狗都沒有。
那么塞特狗，斗狗，達克斯狗呢？ 愛爾蘭塞特狗猶如一堆篝人在燃燒。斗狗像臨陣的戰(zhàn)士一樣抖動著肌肉，達克斯狗跟炭塊一樣黑。
這是些什么樣的狗，和科斯塔又有什么關(guān)系，連他的父母都不清楚。家里并沒有狗，也沒有要養(yǎng)狗的跡象。父母下班回家時，總見兒子坐在桌旁：
鋼筆沙沙響，嘴里嘟嘟囔囔地念書。他這樣能坐到很晚。哪兒來的什么塞特狗、斗狗和達克斯狗？ 科斯塔趕在家長下班前一刻鐘到家，剛剛來得及刷掉粘在褲子上的狗毛。
除了這三只，還有第四只狗。個兒大，頭也大，它屬于那種能在山里發(fā)生雪崩時救人的狗。在它蓬亂的長毛下面露著凸起的肩胛骨，深陷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憂郁的目光，獅子般沉重的腳爪——用這樣的爪子能擊倒任何狗——舉步緩慢而慵懶。
誰也沒見過科斯塔跟這條狗在一起。
后一節(jié)課的鈴聲宛如信號彈，它召喚科斯塔到他那誰都不知道的、秘密的活動里去。不管葉尼奇卡盯他盯得多緊，可只要稍一放松，科斯塔就溜了，從她的手心里溜掉，飛走了。
葉尼奇卡有一回忍不住去跟蹤他。她飛出教室，鞋掌在樓梯上橐橐地響了起來，就在科斯塔朝校門飛奔的一剎那看到了他。她溜出門，跟在他身后沖上街。她躲在行人的背后跑，竭力不使鞋掌發(fā)出響聲，馬尾巴在隨風(fēng)飄拂。
她變成了一名盯梢者。
科斯塔跑回家——他住在一幢墻皮剝落的綠房子里——消失在門洞后，5分鐘后又重新出現(xiàn)了。只這么一會兒工夫他就已放下了書包，穿上了外衣，吞下了冰冷的午飯，裝滿了一兜面包和剩飯。
葉尼奇卡在綠房子的凸出部后邊等他?？扑顾乃磉吪苓^，她急忙尾隨上去。行人連做夢都不會想到這個跑著的、有些斜視的姑娘是個教員。
科斯塔鉆進一條斜巷，消失在門洞里。他按按門鈴，從里面馬上傳出了奇怪的吠叫和爪子有力的抓撓聲。接著吠叫變成了不耐煩的吼嗚，抓撓聲變成了咚咚的敲打聲。
“輕點，阿爾秋沙，別急！”科斯塔喊道。
門開了，一條火紅色的狗撲上來，前爪搭在男孩的肩上，開始用粉紅的長舌頭舔他的鼻子、眼睛、下頦。
“阿爾秋沙，別這樣！”
哪里止得住?。翘萆享懫鹆斯贩秃瓦诉寺?，只見狗和男孩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沖下樓來。他們差一點撞倒急忙貼在樓梯欄桿上的葉尼奇卡。無論是男孩還是狗都沒有注意到她。阿爾秋沙在院子里踅來踅去。它支起前爪，像個羊羔似的一個勁兒尥蹶子，仿佛是想將火焰撲滅。同時它還叫著，蹦著，總想舔一舔科斯塔的臉和鼻子。他們就這樣跑啊，追啊。隨后便不情愿地往家里走去。
一位瘦削、拄著一根拐棍的人迎接著他們。狗在他僅有的那條腿上蹭著。
塞特狗那柔軟的長耳朵嚴如冬天戴的護耳帽，只是上面沒有帶子。
“好，散完步了。明天見?！笨扑顾f。
“謝謝。明天見。”
阿爾秋沙不見了，樓梯上頓時顯得黯淡下來，仿佛是篝火熄滅了。
現(xiàn)在需要跑過三條街，在那里的一座院子深處有一棟帶涼臺的兩層樓。
涼臺上站著一只斗狗。它有著高高的顴骨、一根被截短的小尾巴，它后爪直立，前爪撐在涼臺欄桿上。
斗狗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門口?？扑顾怀霈F(xiàn)，狗的黑眼睛就興奮得閃閃發(fā)光。
“阿季拉！”科斯塔喊了一聲，跑進了院子。
斗狗輕聲尖叫，它太幸福啦。
科斯塔跑到板棚前，把梯子搬起來往涼臺上拽。梯子很重，男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起它。葉尼奇卡差一點沒撲上去幫助他?？扑顾K于把梯子擱到?jīng)雠_欄桿上，斗狗順著它下到地面。它在男孩的褲腿上蹭著，同時縮起爪子——它的爪子疼。
科斯塔掏出用報紙包著的食品。斗狗饑腸轆轆，它貪婪地吃著，同時瞥著科斯塔，眼神里充滿感激之情，仿佛就要講起話來似的。
狗的午餐結(jié)束了，科斯塔拍拍狗背，把皮帶別在頸圈上，便跟它去散步了。狗嘴又黑又大，下垂的嘴角隨著富有彈性的步伐而微微顫動。它那受傷的爪子有時往上抽抽。
葉尼奇長聽見掃院子婦女對著他們的背影說：
“這些人啊！……把狗放涼臺上就走了，它都快餓死了！”
科斯塔離開時，斗狗目送著他，眼睛里飽含著忠忱。狗臉上堆滿了黑黑的皺紋，額頭上橫著一道道深褶子。它默默地搖晃著截短的尾巴。
葉尼奇卡突然想呆在這條狗身邊了。然而科斯塔又匆匆往前走去。
在旁邊一棟樓房的第一層有個男孩在生病——躺在床上。長著四條腿的黑木炭達克斯狗就是他養(yǎng)的。葉尼奇卡立在窗下，聽見科斯塔同病孩子的對話。
“它在等你呢，”病孩子說。
“休養(yǎng)病吧，別著急，”這是科斯塔的聲音。
“我在生病……我不著急，”病孩子回答，“如果我不能騎自行車了，沒準兒就把車送給你?！?BR> “我不要自行車?！?BR> “媽媽要把拉普加賣掉。她早晨沒時間和它散步。”
“我早晨來，”科斯塔想了一會兒說，“就是得非常早，在上學(xué)前?！?BR> “你不會挨家里的罵吧？”
“沒啥……過得去……學(xué)習(xí)三分……就是太困，每天作業(yè)要做到很晚?！?BR> “等我熬出頭來，我們一起散步?！?BR> “你熬吧。”
“你抽煙嗎？”病孩子問。
“我不會抽?！笨扑顾卮?。
“我也不會抽?！?BR> “好了，我們走了……你養(yǎng)病吧……不要著急。咱們走，拉普加！”
達克斯狗名叫拉普加。科斯塔把狗夾在腋下走了出來。片刻之后，他們已經(jīng)走在便道上了。馬黑的拉普加在行人的靴子、皮鞋、便鞋旁邊，緊倒著短短的羅圈腿。
葉尼奇卡走在達克斯狗的后面。她覺得它仿佛原先是一只火紅色的狗，因為燒焦了而變成這樣的黑木炭。她很想和科斯塔攀談，問問這些狗的情況。
他每天喂它們，跟它們遛彎，使它們始終保持著對人的信任?？墒撬齾s默默地跟著自己的學(xué)生走著，這個學(xué)生在課堂上總是令人厭惡地打哈欠，被大家當(dāng)成老蔫兒。如今，他在她眼里變了，就跟杜香枝一樣。
拉普加溜達完了，回家去了?？扑顾^續(xù)前行，他那看不見的伴侶——葉尼奇卡——又開始往行人的背后躲藏。房屋變得愈來愈矮小。走出市區(qū)，前面出現(xiàn)了被風(fēng)吹積的一簇簇小沙包。葉尼奇卡穿著高跟鞋走在粘粘的沙地和彎曲的松樹根上很是吃力。后，她的鞋跟折斷了。
前面出現(xiàn)了海水。
海水又平又淺。波浪沒有拍擊低矮的海岸，而是靜靜地、不慌不忙地涌上沙灘，又同樣緩慢而無聲地退下去，在沙灘上留下一圈圈白沫子。大海顯得困頓無力，仿佛經(jīng)不起狂風(fēng)暴雨的襲擊。
可是它經(jīng)歷過風(fēng)暴。在遠離沙丘的地平線后面。
科斯塔沿著岸邊走，迎風(fēng)低著頭往前走。葉尼奇卡脫了鞋，光著腳走路要輕松一些，可是潮濕冰涼的砂粒把腳扎得直疼。岸邊的尖樁上曬滿漁網(wǎng)，上面墜著用玻璃瓶做成的圓浮漂，海灘上還有幾只底朝天的小船。
突然在遠處，緊靠著海岸，出現(xiàn)了一條狗。它奇怪地呆立著，仿佛麻木了。它長著大腦袋、凸起的肩胛骨，尾巴耷拉著，目光直視大海。它在等什么人從大海歸來。
科斯塔走近狗，可狗連頭也沒回，就好像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他在零亂的狗毛上摩挲一把，狗非常輕微地搖搖尾巴。男孩蹲下來，將裹著面包和剩飯的報紙攤在狗面前。狗沒有興奮的表示，對食物沒流露出絲毫興趣?？扑顾_始撫摩、勸說它：
“吃吧……你吃點吧……”
狗用深陷的大眼睛瞅他一眼，又將目光轉(zhuǎn)向大海。
葉尼奇卡屏聲斂氣地躲在漁網(wǎng)后面，仿佛她被漁網(wǎng)掛住了，卷在里面出不來。她也想走出來撫摩撫摩狗，對它說：
“你吃吧……哪怕是吃一點呢！”
科斯塔拿起一塊面包，遞到狗的嘴邊。狗像人似的大聲吁了口氣，開始慢慢嚼面包。它索然無味地吃著，好像已經(jīng)吃飽了，或者習(xí)慣吃比面包、冷飯和湯里一塊多筋的肉更好的食物……它僅僅是為了不死掉才吃的。它需要活下去。它在等海上的什么人。
等到所有的東西都吃光了，科斯塔說：
“走，遛一會兒去?！?BR> 狗又瞅了男孩一眼，順從地在他身邊邁起了步于。它的爪子很重，步履像獅子一般緩慢、自尊。它的腳印里登時注滿了水。
海面上有一層石油在閃爍。就像在地平線后面的什么地方發(fā)生了災(zāi)禍，彩虹落了下來，于是它的碎片被沖上了海岸。
男孩和狗慢慢地走著。葉尼奇卡——盯梢者葉尼奇卡——聽到科斯塔對狗說：
“你是一條好狗……你很忠誠……跟我走吧。他永遠不會回來了，他犧牲了。我以少先隊員的名義保證?！?BR> 狗默默無言，它本來就不會說話嘛。它遙望大海，己不知是多少回了。
它不相信科斯塔的話，它在等待。
“你叫我拿你怎么辦呢？”男孩子問，“不能獨自住在海邊上啊。遲早得離開這兒啊?！?BR> 前面沒有漁網(wǎng)了。葉尼奇卡好像從網(wǎng)里掙脫了出來。科斯塔一回頭，看到了老師。她赤足站在沙地卜，腋下夾著鞋。打海上過來的風(fēng)吹散了她的馬尾巴。
“拿它怎么辦呢？”她茫然若失地問科斯塔。
“它不會離開的。我知道，”不知怎么他對老師的出現(xiàn)沒感到奇怪，“它永遠不會相信主人已經(jīng)死了……”
葉尼奇卡走到狗跟前。狗低聲吼起來，但沒有吠叫，沒有朝她身上撲。
“我用一只舊船給它搭了個窩。喂它。它非常瘦弱……”他又走了幾步，說道：
“狗總是在等待。甚至等那些已經(jīng)犧牲的人……應(yīng)該幫助它們?！?BR> 大海暗淡了，好像縮小了尺寸。黯然失色的天空更緊地貼注困倦的波浪。
科斯塔和葉尼奇卡把狗送到那個永不換崗的哨位上，在那兒，離水面不遠的地方倒置著一只小舢板，為了狗能爬進去，用一塊木頭支著。狗走到水邊，蹲在沙灘上，又在無止無休的等待中呆然不動了…… 歸途中，師生倆走得很炔，當(dāng)走過海岸線后，葉尼奇卡在小沙包后邊斂住腳說：
“我不能走這么快，我的鞋跟斷了?！?BR> “我得在他們回家前趕到家。”科斯塔說。
“那你先走吧?！?BR> 科斯塔專注地望望葉尼奇卡，問道：
“那您怎么辦呢？”
“我慢慢走回去?！?BR> “也許要把釘子敲進去？您鞋上有釘子嗎？”
“不知道?！比~尼奇卡把鞋遞給他。
他就像擰活動的牙一樣擰擰鞋跟，并用石頭砸了砸。
“行了。”
“現(xiàn)在好些了?！比~尼奇卡穿上鞋說。
為了不讓鞋跟掉下來，她仍然一瘸一拐地踮著腳尖。
翌日，在后一節(jié)課快結(jié)束時，科斯塔睡著了。他打了一陣哈欠，隨后把頭歪在彎曲的臂肘上睡著了。開始沒人發(fā)現(xiàn)他睡覺，后來不知是誰嘻嘻笑了起來。
葉尼奇卡也看見他睡覺了。
“安靜?！彼f，“保持安靜！”
只要她樂意，一切都屬正常。安靜就安靜吧。
“你們知道他為什么睡著了嗎？”葉夫根尼婭·伊萬諾夫娜悄聲說，“我來講給你們聽……他和別人家的狗散步，喂它們。狗總是在等待，甚至等已經(jīng)犧牲的人……它們需要幫助……”
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響了，響了很久?？煽扑顾s沒有聽到鈴聲，他在睡覺。
葉夫根尼婭·伊萬諾夫娜——葉尼奇卡——俯身在熟睡的男孩面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搖搖。他打了個哆嗦，睜開雙眼。
“后一節(jié)課的鈴響了，”葉尼奇卡說，“你該走了。
科斯塔一躥而起，抓起書包，一轉(zhuǎn)眼便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