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寫人作文賞析:浪漫的莊子

字號:

高中作文頻道為大家整理的 高中寫人作文賞析:浪漫的莊子,供大家參考。更多閱讀請查看本站 高中作文網(wǎng)頻道。
    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
     好象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BR>     無論在我適意的時候,還是在我失意的時候,莊子就“好象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也正因為如此,懷著感恩的心情,我走訪了莊子故里。
     涉足蒙城,我下意識地低下頭去關(guān)注腳下那片養(yǎng)育莊子的神奇土地。這泥土還是那泥土,萬變不離其中。我們見到的莊子祠是公元一九九五年新建的,位于縣城東北,渦河北岸的漆園舊址(莊子曾為漆園吏),建筑風(fēng)格古樸凝重,似與莊子的汪洋恣肆及飄逸不大契合,尤其是莊子雕像樸拙如粗通文墨的老農(nóng)。莊子會是這樣么?或許。人不可貌相。不過,莊子像大而堂太小,儼然囚徒,這般委屈,如何逍遙!
     在此之前,宋明兩朝曾經(jīng)修建莊子祠堂——
     宋元豐元年(公元一零七八年),王競到蒙城當(dāng)縣令。到任之后,他發(fā)現(xiàn)莊子故去千余年,而他故里卻還沒有一座紀(jì)念祠堂。于是,他在渦北漆園故址首建莊子祠堂。其中建有逍遙堂、夢蝶樓和觀魚臺。出于莊重起見,王競請當(dāng)朝文學(xué)家蘇軾撰寫了《莊子祠堂記》。由此可見,王競當(dāng)年建祠僅從宗族祭祀考慮,或是打著這幌子,限定規(guī)模和祭祀形式,以免朝野儒家勢力的反對。后來,黃水泛渦,莊子祠堂被水淹沒。
     明萬歷七年(公元一五七九年),吳一鸞出任蒙城知縣,捐俸重新?lián)竦亟?。再建的莊子祠堂,規(guī)模宏大,前不能比。祠前有碑,鐫刻“莊周故里”四個大字。逍遙堂居中,共計三間,中堂有莊子塑像。此外有夢蝶樓、卷篷、道舍各三間,魚池橋一座。
     明崇禎六年(公元一六三三年),蒙城知縣李時芳維修逍遙堂,增建五笑亭,辟池為濠上觀魚園,并且親撰《新修莊子祠記》。
     目前的祠堂,僅有一圈圍墻、一道影壁、 一座山門、一間堂小像大的逍遙堂,缺少相應(yīng)的配套建筑和設(shè)施。除了野草,這里幾乎沒有其它綠色植物,可謂荒蕪之地。令我欣慰的是,這里還有許多浪漫的蝴蝶,一會落在草葉上悠閑涼翅小憩,一會在半空中展翅飛翔??粗@些自由自在的精靈,我在默想:莊周作夢變?yōu)楹?,還是蝴蝶作夢變?yōu)榍f周?哪只蝴蝶是莊子?蝴蝶太多了,而蝴蝶都是相似的。
     初讀莊子是中學(xué)課本當(dāng)中的《庖丁解牛》,但是老師說莊子是唯心主義,當(dāng)時年少未作深思,直至以后讀到李商隱《錦瑟》詩中的“莊生曉夢迷蝴蝶”后才想起莊子的《南華經(jīng)》,也就重新找來讀了,讀了后也是長嘆一口氣,掩卷沉思:人生如夢,彈指一揮間而已。
     莊子給人批判為唯心主義的恐怕源于他那個蝴蝶之夢了——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必有分矣,此之為物化。
     這則優(yōu)美的寓言絕不亞于格林童話。
     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真實生動的一只蝴蝶,可以在花下翩翩起舞。自己覺得很美也很自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莊周了。忽然醒覺,驚異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莊周。不知道是莊子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子,莊子與蝴蝶是不同的兩種物體,必然有分別的。于是,莊子就整日在神思這個問題,恍然覺得自己是莊子,又恍然覺得自己是蝴蝶,在思緒混亂之間求教于老子,老子指出:那莊生原是混沌初分時一個白蝴蝶。天一生水,二生木,木榮花茂。那白蝴蝶采百花之精,奪日月之秀,得了氣候,長生不死,翅如車輪,后游于瑤池,偷采蟠桃花蕊,被王母娘娘位下守花的青鸞啄死。其神不散,托生于世,做了莊周。莊子聽后,如夢初醒,遂把世情榮辱得失看作行云流水,從此,莊子放棄了官吏的前程,開始周游訪道。
     夜宿蒙城旅社,我也夢見自己變成一只蝴蝶,悠游莊子的世界……
     二
     盡管莊子謝世已經(jīng)兩千多年,但是當(dāng)你打開《莊子》一書,就會感覺他栩栩如生地浪漫在你的視野里——
     莊子“槁項黃馘”(《莊子·列御寇》),穿著“大布之衣”(《墨子·公孟》),“乘物以游心”(《莊子·人間世》),時而散步于濠,時而垂釣于濮,“思之無涯,言之滑稽,心靈無羈絆”,“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莊子·天下》)……
     這就是莊子。他是一個漆園小吏,卻是一個漆園傲吏!
     Josiah Royce說:“哲學(xué)家的生活是一種藝術(shù)性的游戲,不是塵世的情欲生活?!?《近代哲學(xué)的精神》)誠然,莊子的生活確是充滿了藝術(shù)性的游戲意味,但他不沉湎于塵世的情欲生活,又無覺于外在世界的紛擾,無視于大千世界的誘惑。莊子曾經(jīng)有過顯達的機會,但卻斷然拒絕了。
     莊子在濮水邊釣魚,楚威王派了兩位大夫先去表達他的心意:“我希望將國內(nèi)的政事委托先生!”
     莊子持著魚竿頭也不回,遂說:“我聽說楚國有只神龜,已經(jīng)死了三千年了,國王把它盛在竹盒里,用布巾包著,藏在廟堂之上。請問:這只龜,寧可死了留下一把骨頭受人尊貴呢?還是愿意活著拖著尾巴在泥巴里爬?”
     兩位大夫回答:“寧愿活著拖著尾巴在泥巴里爬。”
     莊子說:“那么,請便吧!我還是希望拖著尾巴在泥巴里爬。”
     后來,又有人來延聘莊子。莊子詰問使者:“你沒看見那祭祀宗廟的肥牛嗎?披上繡花的單子,吃著豐盛的食物,等到一朝牽入大廟里去,雖然想做一只孤單的小牛,能辦得到嗎?”(《莊子·列御寇》)
     《史記·老莊申韓列傳》亦有類似的記載——
     楚威王聽說莊子很有才干,派了兩位使者,帶著貴重的禮物,聘請他做楚國的宰相。莊子對楚國使者說:“千兩黃金確是很重的聘禮,宰相也確是尊貴的職位??墒悄銈儧]有看見過祭祀天地時供神用的肥牛嗎?養(yǎng)了好幾年,養(yǎng)肥之后宰了,給它披上文彩的錦繡,抬到大廟里去,在這時候,即使它想做一頭孤單的小豬仔,辦得到嗎?你們趕快走開,不要玷污了我!我寧愿在泥巴里游戲,終身不做官,只圖個逍遙自在?!?BR>     這就是莊子!莊子就是莊子,他盡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存在。他不刻意去度量規(guī)劃旁人,自然也不希望旁人多留意矚目他。優(yōu)游自在淡泊名利隱于江湖,甘心寂寞出世脫俗匿于荒野。莊子堅定地拋開了沽名釣譽的機會,這類逸事,經(jīng)過正史的記錄,更增加了不少的光彩。他對于高官軒冕確實有一種潔癖,倒不是故意造作的。
     在一個混亂的社會里,莊子為人們設(shè)計了自處之道。在他所建構(gòu)的價值世界中,沒有任何的牽累,可以悠然自處,怡然自適。
     檢閱歷史,我們可以看到,太平盛世,儒學(xué)思想往往抬頭,因為儒家確實提供了一套適于當(dāng)時人際關(guān)系的倫理基礎(chǔ)。于是,統(tǒng)治者也樂于將整個社會結(jié)構(gòu)納入倫理關(guān)系中,以維系社會秩序,使其井然。然而,歷代畢竟亂多于治,每當(dāng)社會動蕩的時候,儒家思想頓失效用,而道家思想則應(yīng)時而興。因為道家并不抱持著冠冕堂皇的道德原則,而能深入人性,切中時弊,徹察*的根由;它正視人類不幸的際遇,又能體味人心不安的感受,對于飽經(jīng)創(chuàng)傷的心靈,尤能給予莫大的慰藉。因而,中國歷代的變動紛擾,對于儒家而言是一種沉重的負(fù)擔(dān),結(jié)果每每由道家承擔(dān)起來。而道家集大成的人物,便是莊子。
     我認(rèn)為,今讀《莊子》更有一種特殊的感受與意義!你看我們今日所生活的世界:現(xiàn)代高度機械化的結(jié)果,早已使得優(yōu)游的生活成為過去。每個人只是急躁而盲目地旋轉(zhuǎn)于“高速”的漩渦中,像是被惡魔趕著,匆匆忙忙地承受隨波逐流。都市文明的生活,使人已不再和泥土或自然有任何接觸,田園生活那種優(yōu)美而富有情調(diào)的方式亦已被毀壞。集體主義的猖獗,使人民奮勵的情緒被官僚化的教條壓抑凈盡,生動的精神被僵化的形式扼殺殆盡……這種種感受,使你接觸莊子里,更能增加你對他的體味。
     只要開始接觸莊子,你便會不自主地神往于他所開辟的思想園地。那里沒有“攖人之心”的陳規(guī),沒有疲憊的奔波,也沒有恐怖的空虛,更沒有壓迫的痛苦。
     凡是糾纏于現(xiàn)代人心中那些引起不安情緒的因素,全都在莊子的價值系統(tǒng)中煙消云散。他揚棄世人的拖累,強調(diào)生活的樸質(zhì)。蔑視人身的偶像,夸示個性的張揚,否定神鬼的權(quán)威……總之,接近他時便會感到釋然,在他開創(chuàng)的世界中,心情永遠(yuǎn)是那么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三
     莊子生活的時代也是一個物欲橫流的時代,人們像瘋子一般追逐財富和權(quán)力。為此,許多人不擇手段,以至于形成“無恥者富,多信(言)者顯”〔《 莊子·盜跖》〕、“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莊子·胠篋》)的殘酷現(xiàn)實。莊子目睹這一現(xiàn)狀無疑會有切膚之痛。
     莊子生活非常貧窮。《莊子·外物》記述了莊子的尷尬——
     莊子去向監(jiān)河侯借米。監(jiān)河侯說:“好的,等我收到地方上人民的租稅時,我借三百金給你,行嗎?”莊子聽了忿然作色:“我昨天來的時候,中途聽得有呼喚我的聲音。我回頭一看,原來在車輪輾過成洼的地方,有一條鯽魚。我便問它說:‘喂,鯽魚!你在這里干啥呢?’鯽魚回答:‘我是東海的水族。你有少許的水救活我嗎?’我說:‘好的,等我到南方游說吳越的國王,激引西江的水來迎接你??梢詥??’鯽魚聽了非常氣憤:‘我因為離了水,失去了安身之處。我只要少許的水就可以得救。你說這話,不如早一點到干魚市上去找我吧!’”
     盡管家寒,但是莊子并沒因此墮落。請看《莊子·山木》——
     一天,莊子身穿粗布補丁衣服,腳著草繩系住的破鞋,去拜訪魏王。魏王見了他,說:“先生怎如此潦倒?。俊鼻f子糾正道:“是貧窮,不是潦倒。士有道德而不能體現(xiàn),才是潦倒;衣破鞋爛,是貧窮,不是潦倒,此所謂生不逢時也!大王您難道沒見過那騰躍的猿猴嗎?如在高大的楠木、樟樹上,它們則攀緣其枝而往來其上,逍遙自在,即使善射的后羿、蓬蒙再世,也無可奈何??梢窃谇G棘叢中,它們則只能危行側(cè)視,怵懼而過了,這并非其筋骨變得僵硬不柔靈了,乃是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現(xiàn)在我處在昏君亂相之間而欲不潦倒,怎么可能呢?”
     在那“昏君亂相”的時代,只有小人才能得志。莊子自己不愿意做官,對于當(dāng)官的人也不會那么敬畏。宋國有個叫曹商的人,宋王派他出使泰國。他去的時候,只得到宋王給他的幾輛車子,到了秦國,秦王很高興,賞給他百輛車子。他回來國,見了莊子便說:“住在破巷子里,窮得織草鞋,餓得頸子枯槁,面孔黃瘦,在這方面,我可趕不上你;至于一旦見了大國的國君,就得到上百輛的車子,這就是我的長處了?!鼻f子回答:“我聽說秦王得了痔瘡,找醫(yī)生給他治。誰能把痔瘡弄破,就可得到一輛車子,誰能舐他的痔瘡,就可得到五輛車子。治病治得越下流,所得的車子就越多。你是不是給秦王治過痔瘡?怎么搞到這么多的車子呢?還是走你的吧!”(《莊子·列御寇》)
     可以說,莊子和“單食瓢飲”的顏回是難兄難弟。由于營養(yǎng)不足,顏回三十歲不到就去世了;莊子倒真命長,一口氣活到七八十歲,從文章的氣勢上看來,晚年依然精神抖擻!
     如果莊子真是只靠編織草鞋維持生計,那和荷蘭大哲斯賓諾莎(Spinoza)的磨鏡過活有其共同的意義,他們都把物質(zhì)生活的需求降到低的程度,而致力于提升精神生活。
     四
     當(dāng)時,齊國稷下學(xué)官收納天下賢士,莊子以其才學(xué)完全可以前往,享受優(yōu)厚禮遇,但他對此嗤之以鼻,不愿與這些“賜列第為上大夫”的游學(xué)之士為伍。清高的莊子朋友很少,要好的恐怕就是惠施了?;菔┖卧S人也?惠施與莊子同為宋國人,曾為梁惠王之相。他們年齡相仿,惠施大約生于公元前三百七十年,比莊子大一歲?;菔┮彩菓?zhàn)國時期的哲學(xué)家,“其書五車”,“遍為萬物說”,“以善辯為名”(《莊子·天下》)。
     《莊子》記載了他們“濠梁之辯”——
     莊子和朋友惠施在濠水的一座橋梁上散步。莊子看著水里的蒼條魚說:“蒼條魚在水里悠然自得,這是魚的快樂啊?!被菔┱f:“你不是魚,怎么知道魚的快樂呢?” 莊子說:“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 惠施說:“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你不是魚,無疑也沒法兒知道魚是不是快樂?!?莊子說:“請回到我們開頭的話題。你問‘你怎么知道魚快樂’這句話,這就表明你已經(jīng)肯定了我知道魚的快樂了。他們既是朋友,又是論敵?!肚f子》記載了他們之間的許多辯論,這只是其中的。這個故事是很有名的,深受古今中外讀者的欣賞。
     莊子對于外界的認(rèn)識,常帶著觀賞的態(tài)度。他往往將主觀的情意發(fā)揮到外物上,而產(chǎn)生移情同感的作用?;菔﹦t不同,他只站在分析的立場,來分析事理意義下的實在性。如果從認(rèn)知活動方面來看莊子與惠施的辯論,他們的論說從未碰頭;如果從觀賞一件事物的美、悅、情這方面來看莊子與惠施的辯論,他們所說的也不相干。而只在不同的立場與境界上,一個有所斷言(“知道魚是快樂的”),一個有所懷疑,(“你既然不是魚,那么你不知道魚的快樂,是很顯然的!”)他們在認(rèn)知的態(tài)度上,便有顯著的不同;莊子偏于美學(xué)上的觀賞,惠施著重知識論的判斷。這不同的認(rèn)知態(tài)度,是由于他們性格上的相異;莊子具有藝術(shù)家的風(fēng)貌,惠施則帶有邏輯家的個性。
     惠施是莊子好的朋友,也是莊子大的論敵。論才學(xué),莊惠旗鼓相當(dāng),甚至有些思想也較相近,但就個性、氣質(zhì)與價值取向而言,莊惠卻是大相徑庭:一個超然物外,但又返回事物本身來觀賞其美;一個走向獨我論,即每個人無論如何不會知道第三者的心靈狀態(tài)。
     由于基本觀點的差異,莊子與惠施在討論問題時經(jīng)常互相抬杠,而挨棒子的,好像總是惠施。在《逍遙游》上,莊子譏笑惠施“拙于用大”;在《齊物論》上,莊子批評惠施“非所以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在《德充符》上,莊子也說惠施“自鳴得意于堅白之論”。這些批評,莊子都是站在自己的哲學(xué)觀點上,而他大的用意,則在于借惠施來抒發(fā)已意。
     據(jù)說,惠施為梁相時聽說莊子將要替代自己,于是忐忑不安,下令全國搜捕莊子三天三夜。莊子聞訊徑直去找惠施說道:“南方有鳥名為鳳凰,由南往北飛行,不是梧桐不歇息,不是竹子的果實不吃,不是甘泉不喝。但是,貓頭鷹找到一只已經(jīng)腐臭的老鼠卻擔(dān)心鳳凰來爭食,因而發(fā)出怒聲:‘嚇!誰敢來搶奪我的食物!’你恐怕也是這樣吧!”惠施被莊子搶白得面紅耳赤,連賠不是。莊子一笑了之(參見《莊子·秋水》)。毋庸置疑,莊子與惠子在現(xiàn)實生活上確實有很大的距離;惠施處于統(tǒng)治階層,免不了會染上官僚的氣息,這對于“不為軒冕肄志,不為窮約趨俗”的莊子,當(dāng)然是很鄙視的。據(jù)說惠施路過孟諸,身后從車百乘,聲勢煊赫,莊子見了,十分反感,連自己所釣到的魚也嫌多而拋回水里去。(參見《淮南子·齊俗訓(xùn)》)
     惠施死于公元前三百一十年。莊子為之送葬,并對隨從講述一則故事——有個郢人鼻尖沾上了一點白土,薄如蠅翼,請求石匠砍去。石匠掄斧便砍,去堊而不傷其鼻,郢人面容如初。宋元君聞之,也要石匠在自己的鼻上試驗。石匠說:‘我雖然還能那樣做,但是施展技藝的對象已經(jīng)死了。由此可見,這個技藝精湛的石匠必須鎮(zhèn)定自若的郢人配合才能施展自己的絕技。莊子接著贊道:“惠施死后,我失去了辯論的對象啊!”(參見《莊子·徐無鬼》)在這短短的寓言中,流露出純厚真摯之情。能設(shè)出這個妙趣的寓言,來譬喻他和死者的友誼,如此神來之筆,非莊子莫能為之。盡管莊子厭惡惠施的狡辯,但因其亡故而陷入悲嘆之中,足見他對朋友的尊重?!肚f子·天下》記載了惠施的“歷物十事”,即十個名辯命題,使其思想得以傳承后世。
     五
     怎樣看待生和死,是人生哲學(xué)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人從死亡意識中獲得了生存覺醒,又因生存的覺醒而厭惡死亡,否棄死亡。因而悅生惡死成為日常生存心理的基本內(nèi)核。莊子認(rèn)為人生的大困撓就是來自這悅生惡死的深層心理狀態(tài)。而這種心理是極不正常的,它根本就不能成立。生,并不因為你的高興而來朝賀;死,也并不因為你的討厭就不來拜訪。因此,悅生惡死是人生的大謬誤。
     莊子說:“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莊子·大宗師》)這里的命,應(yīng)理解為事物的客觀必然性。死生,它有如日夜的運行,是自然規(guī)律。莊子認(rèn)為,既然死和生是不依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自然現(xiàn)象,那么,人們就應(yīng)該克制死亡所帶給人的悲痛,不使哀傷過分傷身。
     莊子還更進一步唱出一個反調(diào),他針對世俗的“悅生惡死”,干脆來個“惡生悅死”。他說:“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絕疣潰癰”(《莊子·大宗師》),生不過是累贅惡瘤,而死正是這累贅的解脫,膿瘡的潰破。對于“悅持惡死”的世俗心理他進行辯駁:“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與王同筐床,食芻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意思是:我怎么知道貪戀活在世上不是困惑呢?我又怎么知道厭惡死亡不是年少流落他鄉(xiāng)而老大還不知回歸呢?麗姬是艾地封疆守士之人的女兒,晉國征伐麗戎時俘獲了她,她當(dāng)時哭得淚水浸透了衣襟;等她到晉國進入了王宮,跟晉侯同睡一床而寵為夫人,吃上美味珍饈,于是就后悔就初不該那么傷心地哭泣了。我又怎么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不會后悔當(dāng)初的求生呢?莊子認(rèn)為,那些死去的人正好與我們活著的人相反,惡生悅死。他想,活著的人既然總想呆在世上而喜歡生,那么死去的人從不見活轉(zhuǎn)來不就正是喜歡死嗎?為了證明死人是悅死惡生的,莊子講了一個寓言故事——
     莊子騎著一匹瘦馬行走在通向楚國的古道上。凜冽的西風(fēng)撲打著莊子瘦削的面孔,掀起他蕭瑟的鬢發(fā)。莊子顧目四野,但見哀鴻遍野,骷髏遍地,一片兵荒馬亂后的悲慘景象。夕陽西下,暮震四合。莊子走到一顆枯藤纏繞的老樹下,驚起樹上幾只昏鴉盤旋而起,聒噪不休。莊子把馬系好后,想找塊石頭坐下休息,忽見樹下旁邊草叢中露出一個骷髏來。莊子走近去,用馬鞭敲了敲一個骷髏,問道:“先生是貪生患病而落到此地步的嗎?還是國破家亡、刀斧所誅而落到此地步的呢?先生是因有不善之行、愧對父母妻子而自殺才到這地步的嗎?還是因凍餒之患而落到此地步的呢?亦或是壽終正寢所致?”說完,拿過一個骷髏,枕之而臥,不一會便酣然入夢了。骷髏出現(xiàn)在莊子夢中說道:“先生,剛才所問,好象辯士的口氣。你所談的那些情況,皆是生人之累,死后則無此煩累了。您想聽聽死之樂趣嗎?”莊子說:“當(dāng)然。”骷髏說:“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容游佚,以天地為春秋。即使南面稱王之樂,亦不能相比也?!鼻f子不信:“如果讓閻王爺使你復(fù)生,還你骨肉肌膚,還你父母、妻子、鄉(xiāng)親、朋友,您愿意嗎?”骷髏現(xiàn)出愁苦的樣子:“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fù)為人間之勞乎!”
     莊子妻子病故。好友惠施前來吊唁,看見莊子盤腿坐地,鼓盆而歌?;菔┍阖?zé)問道:“人家與你夫妻一場,為你生子、養(yǎng)老、持家。如今去世了,你不哭亦足矣,還鼓盆而歌,豈不太過份、太不近人情了嗎?”莊子說:“不是這意思。她剛死時,我怎會獨獨不感悲傷呢?思前想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仍是凡夫俗子,不明生死之理,不通天地之道。如此想來,也就不感悲傷了?!被菔┤詰崙嵅黄降刭|(zhì)問:“生死之理又如何?”莊子說道:“察其生命之始,而本無生;不僅無生也,而本無形;不僅無形也,而本無氣。陰陽交雜在冥茫之間,變而有氣,氣又變而有形,形又變而有生,今又變而為死。故人之生死變化,猶如春夏秋冬四時交替也。她雖死了,人仍安然睡在天地巨室之中,而我竟還悲哀地隨而哭之,自以為是不通達命運的安排,故止哀而歌了?!被菔┱f:“理雖如此,情何以堪?”莊子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托付給)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于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生者,假借也;假借它而成為生命的東西,不過是塵垢。死生猶如晝夜交替,故生不足喜,死不足悲。死生都是一氣所化,人情不了解此理,故有悲樂之心生。既明其中道理,以理化情,有什么不堪忍受的呢?況且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人也。”
     莊子對其自身也復(fù)如是。莊子大限之日,弟子侍立床前泣不成聲:“偉哉造化!又將把您變成什么呢?將送您到何處去呢?化您成鼠肝嗎?化您成蟲臂嗎?”莊子道:“父母于子,令去東西南北,子唯命是從。陰陽于人,不啻于父母。它要我死而我不聽,我則是仵逆不順之人也,有什么可責(zé)怪它的呢?大地負(fù)載我的形體,用生使我勞苦,用老使我安逸,用死使我安息。所以既善于使用我的生,也就必善于處置我的死。弟子該為我高興才是啊!” 弟子聽了,竟嗚咽有聲,情不自禁。莊子笑道:“你不是不明白: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死生為伴,通天一氣,你又何必悲傷?” 弟子道:“生死之理,我何尚不明。只是我跟隨您至今,受益匪淺,弟子卻無以為報。想先生貧困一世,死后竟沒什么陪葬。弟子所悲者,即為此也!”莊子坦然微笑,說道:“我以天地作棺槨,以日月為連壁,以星辰為珠寶,以萬物作陪葬。我的葬具豈不很完備嗎?還有比這更好更多的陪葬嗎?”弟子道:“沒有棺槨、我擔(dān)心烏鴉、老鷹啄食先生?!鼻f子平靜笑道:“在地上被烏鴉、老鷹吃掉,在地下被螻蟻、老鼠吃掉二者有什么兩樣?奪烏鴉、老鷹之食而給螻蟻、老鼠,何必這樣偏心呢?”
     莊子認(rèn)為,生是死的連續(xù),而死是生的開始。死不過是生的轉(zhuǎn)化,生死是有循環(huán)性的,正像大自然時令的運行一樣。死不是壞事,死只是一個階段的結(jié)束,當(dāng)這一階段完成了,另一階段就開始,似乎死也像樂譜上的休止符,又像計算機上的ac(a11clear)按鍵,等a11 c1ear之后,又重新算起。
     對于死生的要義,莊子以一句名言來表達:“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莊子·養(yǎng)生主》)古時以動物脂肪裹薪而燃,用以取光取熱。取光者名燭薪,取熱者名彝薪。無論燭薪、燙薪都有燒完的時候,但火卻可以一傳再傳,無窮無盡。譬喻形往而神存,薪盡而火傳。我們的形體雖有死亡的一天,但是我們的精神和思想,卻又藉著教育和文字,一代一代傳下去,永無止息。
     莊子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言: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zhǔn)?;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淡然獨與神明居。莊子者,古之博大真人哉!
     我喜歡浪漫的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