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王維的《終南別業(yè)》(趙瓊?cè)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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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王維的《終南別業(yè)》(趙瓊?cè)A)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 ,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 ---- 王維《終南別業(yè)》
     王維,字摩詰 ,他的詩是大唐詩域中的一塊奇葩,因為他總是力圖用詩句傳達佛理禪心。誠如啟功先生所云,唐詩是吟出來 的,宋詩是想出來的,明詩是仿出來 的,摩詰 的詩多少 閃動著宋詩標志性的理性的靈光。然而,摩詰 又終究屬于大唐風(fēng)韻。唐文化的內(nèi)核是自信,是掌有天地、追問三界的開闊胸襟和超邁氣度。因此,唐人總是以全能的感官沉浸于整個的人間、自然,在中華文明首次綻放生命的絢爛豐繁。在他們筆下,人間萬象,不拘悲喜,總是生的體驗,自然百態(tài),無論美丑,總有靈的飛動。摩詰 也不例外,他的佛理禪心往往掩映于山巔云端、水緣林間,每每在對自然的沉吟之中生發(fā)對生的思考,這樣的自然是本真可愛的,全不似宋詩中的老成持重。眾人早已爛熟的對摩詰 詩畫的評論也足以見出他對山水的描摹不是著眼于理的探求,而是美的發(fā)現(xiàn)。
     在《終南別業(yè)》這首詩中,摩詰 以尋常的隱逸意象和不尋常的情感體認描述了一種合乎人類天性的生活方式。
     首聯(lián): “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 。 “ 南山 ” 既實指輞 川別墅所在,也作為傳統(tǒng)意象,表白了厭棄塵俗、皈依佛老的姿態(tài)。做人難能可貴的是知曉什么時間合于做什么事。道與年輕活潑的生命不相適,徒增不必要的煩惱與作態(tài),強健的生命本應(yīng)從多種維度體味自然。道與龍鐘老態(tài)是相稱的,但這卻掩蓋了智者對道的鐘愛,仿佛年邁無力,迫不得已才與道結(jié)緣。 “ 四十而不惑 ” ,中歲的閱歷足以參禪悟道,若好道且溶于道,則為中年略顯沉重艱澀的生命增添一抹閑適自得之色。因而,中歲好道 ,是合宜的。
     正是有了對道的喜好,才有 “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 , “ 獨 ” , “ 自 ” 二字尤可見王維對獨處之美的欣賞和享受。所謂 “ 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 ” ,人總是期許分享,分享心湖激蕩的那一瞬,分享茅塞頓悟的那一剎,急于剖白自己,也急于探詢他人。殊不知,人與人之間的交通其實存在諸多迷霧,屏障,對于你的 “ 心聲 ” ,旁人或是不知曉這點表白需要回應(yīng),故而沉默以對,或是心無靈犀,想岔了 道,會錯了意,總而言之,那點心聲出口之際就已決定了不幸 ?? 大煞情致,并由此認清了知音難覓的尷尬境況。既然如此,何不三緘其口,自知勝事?或許這樣的心態(tài)過于封閉保守,但聊勝于 對牛彈琴的無所適從。
     再看頸聯(lián): “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 水之曼妙,云之飄蕩,動靜舒卷構(gòu)成了疏朗的畫面。正如《宣和畫譜》所云: “‘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 及 ‘ 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 之類,以其句法,皆所畫也。 ” 更精妙的是云的介入, “ 無心以出岫 ” 的白云是天真忘機而閑散的,詩人卻能擯除時間觀念,隨行水窮,坐待云起。按照現(xiàn)代人的生活節(jié)奏,靜觀水流 20 分鐘已是不易,行至水窮處恐怕不大有時間,更別說待到云 起時了。其實,生活得慢一點,與水親近一些,有什么不好?曾在鄉(xiāng)下,江邊,站了半個小時,雙足浸泡在清涼的江水中,眺望遠方,只看無心的云,卻覺得我在緩緩漂流,那份親柔,舒展和安全的感受,仿佛又回到了母體。因而,我羨慕王維,他不是急切地尋找河的濫觴,而是悠悠地行到水窮處,全然化解了人類面對自然的無謂心機。
     最后一 聯(lián): “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 看來,林叟算得上詩人的知音,這相逢卻是 “ 無心的遇合 ” 。世外之人讀后該覺得詩人如行云自由 翱翔,如流水自由流淌,世上之人卻不免一番感傷,為那偶然背后的必然。
     讀完全詩,不曾見過可憎的說理,只記得云靄的滋潤清新,卻在不覺間神游了摩詰 的禪境,這便是摩詰 詩畫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