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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花事,芬芳千古

難得的星夜,關(guān)掉耳邊嘈雜的微信提示音,忽略不停閃爍著的電腦屏幕,手指悄然拂過載滿歷史印記的發(fā)黃的書頁。這樣的夜,我似乎也隨著那一個個跳躍的字符,站在古典的情愫里,一步天涯,一步前塵,品味留在歷史長廊的那一襲襲曼妙花事,悠悠千古,韶華白首,在的時光邂逅歷史澤畔那些纖弱身影……
大漠·紅梅
一車一馬一路塵,一鳴秋鴻一縷魂,一曲一唱一聲怨,一腔月照一丘墳。
當(dāng)凜冽的風(fēng)卷起黃沙,我才驚覺這便是王維筆下“長河落日圓”的大漠。在這寂寥之中,我看到那樣一位女子,背影決絕,紅色的狐裘隨風(fēng)飄揚(yáng),那一裘紅,紅得奪目,紅得壯烈,暴雪又怎么掩埋這明艷的色彩,不知暖了誰的心房,黯淡了整個時光。我似乎聽到了她的喃喃自語,她在說她的童年時光,說長安城的熱鬧非凡。她的眼神渺遠(yuǎn)而空寂,望著的,是家的方向,可她仍舊來了,帶著大漢的希望,翩翩元燕,遠(yuǎn)集西羌。昭君,你的寂寞你放在心底,每個無眠之夜在冰冷之中獨(dú)自品嘗,卻將西漢與匈奴的友誼搭建成橋梁。多么像紅梅的女子,在大漠之中綻放那一襲花事,芬芳了幾世人間。
長安·牡丹
盛世浮沉,筆端百轉(zhuǎn)紅顏嘆,霓裳羽衣動京華,執(zhí)手訴情深。
歷史的列車緩緩向前行駛,沿途的站牌銘記著一個又一個時代??~緲的聲音講述著亙古不變的傳奇,繁華的宮燈將我喚起,哦,這是唐朝繁華的長安。衣帶紛飛流轉(zhuǎn),琴聲悅耳綿延,可我卻看到,阻隔了一切熱鬧,曾經(jīng)富麗堂皇而今卻充斥著蕭瑟孤寂的宮殿中坐著年邁的帝王,他在等待那“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的諾言。我從他的講述中仿佛望見了那一襲華服的美麗女子,一曲霓裳,風(fēng)華絕代,卻在馬嵬坡下悄然落淚,魂斷身殞。那“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的錚錚誓言也隨她香消玉殞,碎成美麗的泡沫,留下的唯有后人的哀嘆,我道玉環(huán)像牡丹,開得雍容,開得華貴,花期過后卻甘愿離開,只留下讓人悲惋的背影。
上?!っ倒?BR> 清麗的歌聲響徹外灘,歌女的眼神紛飛流轉(zhuǎn)。而她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
我望著四周之景,知道這便是那女子筆下繁華而又充滿墮落的上海灘。香煙與紅酒,珍珠配寶石,奢靡而又腐朽。她便生活在這樣的上海,明艷動人,她說感情“經(jīng)得起風(fēng)雨,卻經(jīng)不起平凡”她說“生命像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虱子?!彼敲雌鄾觯硎榔鄾?,愛情凄涼,它如同舊社會的一米陽光,透射人心,用悲凄的聲音照亮了舊社會的一隅陽光,她又如玫瑰花,香艷了那抹舊日朝陽。我道愛玲像玫瑰,美艷之至,終究帶刺。
還有那秦淮河畔的董小宛,酒壚之中的卓文君,細(xì)雨澤畔吟詠詞篇的嚴(yán)蕊……不知不覺,我便沉醉于她們的傳奇。
“嗒——”秒鐘的聲響將我從歷史幻境中喚起,從那一頁泛黃的書頁中抬起頭,不禁思緒萬千。那夜,我仿佛嗅到她們留給千古的芬芳清香。這樣的夜,沒有香茗,那又何妨?
煙塵生花

“外公啊,”我托腮坐在桌旁,“講個故事吧?!?BR> 外公提筆,不小心濺落的墨滴,在筆洗中開出一朵依蓮的花?!肮适掳。潜闶枪湃说氖??!?BR> 一
她張著小嘴尋找,進(jìn)嘴的是一口冬日的陽光。
擁著她的老阿媽昏沉地聽著院北上房喜慶的鑼鼓——安家會長續(xù)弦大喜。一邊心中算計(jì)著一會兒給廚房還能留下多少好菜。
老阿媽是雇來沒奶的奶媽——一直用牛奶粥替著。
雖餓著肚子,她仍一口一口陽光兀自玩得開心,老阿媽睜睜混沌的老眼覺得好笑,想到女娃未寒的娘,竟生出一絲心酸,“有錢人家的小姐,可憐沒人疼啊!”
她轉(zhuǎn)頭眨著高坡上人特有的大眼睛,樹影投在她的臉上,一張嘴便是陽光的溫暖。
二
18歲的安家小姐,身家顯貴,竟是老土文盲,金絲紅裳。這是城墻中深宅內(nèi)院里太太小姐下茶的點(diǎn)心。
18歲的安家小姐,商會長女,竟是善良美人,布財施粥。這是城墻根橋洞土窯流民貧農(nóng)吞糠的茶水。
“茶啊。”身后傳來安會長肥膩的聲音。
安茶腳步頓下來,想了一瞬,才忽地記起,這名字在喚她。名字,是她十八歲的禮物。
安茶有點(diǎn)不安地搓了一下衣角——二夫人站在父親身邊,二夫人已經(jīng)不止一次說過她揮金如土了:“給那些窮人吃那么些有什么用!”聲音里是樸素?安茶不知。
父親還站在那里等她,安茶不安乖順地邁著略大的腳在父親的面前站定。
“茶啊?!备赣H伸手拉住面前陌生的女兒,“你二娘有一門喜事說與你。”
二娘手上的金鐲子將明晃晃的陽光閃進(jìn)她的眼,安茶揉揉,生疼。
三
安茶看著面前的血紅,手心里父親戒指硌的痛,好像還未散盡,今日便嫁了人,賓客還在喧鬧。隔著這層蓋頭,她未曾謀面的丈夫坐在對面。
“敢問姑娘芳齡?”對方一開口是一把冷清的好嗓音。
許是為了客氣——這些都是婚前便知的。
安茶有些慌張,對著蓋頭解釋:“不,不,我不妨的,我八字旺夫?!闭f完有些微微臉紅。
安茶在蓋頭這邊兀自嬌羞,沒看到紅燭下,皺起眉頭的儒雅男人眼神明暗。
月光擠進(jìn)窗戶,散在紅木箱子上——作為商會會長的女兒,就算嫁來做人續(xù)弦,陪嫁也得風(fēng)光。
齊套紅木家具滑過光,只是不知安茶可以“揮霍”多久。
四
安茶拂拂兒子的頭,有些心不在焉。
丈夫的三弟弟被抓到獄里——以通日漢*的名義。
不過安茶真正心不在焉的不是這個,而是——
“娘,爹真的回來嗎?”剛及灶臺的兒子顯得興奮,對于見那個不記得的父親。
“安茶?!遍T突然打開。翻起的灰塵在陽光下卷起一朵朵歡騰的花。
安茶回頭,丈夫軍姿挺拔,當(dāng)年剩下的儒弱被臉上的金邊眼鏡,框下來,還能略認(rèn)出當(dāng)年的模樣——一別八年。
待他走近,安茶才聞出他身上的味道——上海的時髦,旅途的疲累,和一種來自女人的賢惠。
“要通知你一件事。”丈夫的聲音同臉色一般僵硬。
安茶微白了臉,低頭對兒子道:“文,去放粥吧,快晌午了。”
就著兒子慢吞吞關(guān)門的聲音,“崔家家道清明,安茶不潔婦道,在夫離家,肆意揮財,以此送入尼姑庵自省?!蹦腥艘阅钍ブ嫉目跉庾x完,像是松了一口氣。
安茶張張嘴,但還是將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再看看我家兒行嗎?
末
“然后呢?!蔽冶煌夤某聊瑥墓适轮欣觥?BR> 外公瞇著眼,漸沉的太陽暖不了天的涼,“有的事沒有結(jié)局才美。”
我想不通,半生的痛,哪里美。
聽說她是高坡美人,眨著濃密的睫毛;
聽說她愛紅裳刺金花,閃著暖人的光芒;
聽說她大字一斗不識,教得兒雙成才;
聽說她不識財務(wù),救的流民數(shù)千;
亂世里,深宅里,當(dāng)世界拋棄你,我仍看到你,從煙塵中生出一朵花。
千年深處的守候

一方土,一樹花,一盞燈,一杯茶,一個人,世間萬物皆有自己的心緒,有的之所以沉默不語,不知是不忍訴說,還是不愿訴說。有的人,一生的使命,不是錦繡前程,不是紅燭羅帳,而僅僅是為了等候一個人,一件事。于此之后,只愿與之?dāng)y手,不負(fù)此生。
尋著茫茫古道,我愿化作這天地間,哪怕一名最不為人知的小卒,只愿邂逅那場千年深處的守候……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蔽铱粗装猜涔P寫下這青澀的詩句,恍然清楚那院中之人定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個男子了。多少日,她“夢回花枕隱花鈿”,望著疏雨濕過的秋千,隨之蕩入眼簾,跌進(jìn)心間的,是他;多少日,她“醒時空對燭花紅”,品著那琥珀美酒,沁入鼻間,化進(jìn)愁腸的,還是他。而今,她等到了,她想,她會如同自己所憧憬那般,與心愛的男子詠菊吟桃,比詩斗聯(lián),相濡以沫,廝守一生。我亦會守著她的背影,看她艷壓群芳,同她一起變老。
可在那兵荒馬亂的日子里,茍安能幾時?不過是浮華一夢,一瞬之間便煙消云散??v使易安有一腔筆墨,萬般才情,可她終究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她要的只是那日日洗手做羹湯的幸福。可這個小小的愿望在他離開的那一天,就注定只能被埋葬在心角。
史冊無言,卻是落筆太狠,就這樣讓一個人永遠(yuǎn)地失去了一個人。往事如煙,那一日,我卷起珠簾,向她提及窗外海棠花開得甚好,醉酒初醒的她卻激動地反駁:“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我明白她那尚且是對自己容顏漸老的不安與對身在太學(xué)的丈夫的隱隱埋怨。如今,天人永隔,我又怎能不為她擔(dān)憂?看著她日漸消瘦,待在屋中,她不再為輕黃體柔的桂花抱不平,取而代之的是望著滿地的黃花堆積,守著窗兒,感嘆“獨(dú)自怎生得黑”。我想讓她回到“興盡晚回舟”的日子,可她劃舟歸來,帶回的卻是那載不動的許多愁。自從丈夫離開后,就再不見她露出過半分笑容,這樣一個女子,認(rèn)定了一個人,那便是一生。她不會改嫁他人,更不會違背誓約。她會守著那段冷暖交織的往事慢慢變老。之所以不放手,是因?yàn)樗嘈?,天涯海角,終有一日,會與他再次相逢,為了這一日,縱使嘗盡苦楚,也毫不怨悔。
天上星河轉(zhuǎn),人間簾幕垂,望著滿天星辰,多情之人自會感慨。天地之大,擁有一腔柔情的,又豈會只有女子。有時,大丈夫的深情又或許比女子更勝幾分,更能讓人憐惜與欽佩。
驟雨初歇,點(diǎn)綴著那院中一樹的梨花,甚是好看,此時,我方為一介書童。候在程氏身旁,看她耐心地教導(dǎo)蘇氏二子讀書,識字。此番情景,讓我不禁想到她初到蘇家那一日,也是梨花著雨。同樣的時節(jié),同一庭院,一切都未曾改變,不同的是幾年前她尚為懵懂無知的少女,而今卻已為人母。當(dāng)真有一種人人都道程氏低嫁,說蘇家雖是書香門第,但蘇洵不愛讀書,家境也是日漸慘淡??捎钟卸嗌偃酥獣?,自從她放下千金小姐的架子為這個家操勞的時候,蘇洵便明白,這個女子,此生定不能辜負(fù)?此后,他閉門謝客,寒窗苦讀,只為將來考取功名,給她一個更安穩(wěn)的家。平日里,他待她更是如珠如寶,想起成親后,她首次下廚,便被他推出門外,笑道:“這等事我來做便好,夫人湊什么熱鬧?”如此恩愛,倒是應(yīng)了那句:相思莫相忘,細(xì)雨門前三生路。
長亭古道,梨花又落了一層,這一日,終于來臨。蘇洵攜二子赴汴京應(yīng)考,即將分別,二子都面色凄凄,唯有她,一如往常,正色道:“男子漢當(dāng)建功立業(yè),何需哭哭啼啼?!睕]有過多的勸慰之語。她目送三人的背影離開,只對他說道:早日歸來。
誰也不曾想到,今日一別,竟是一別永遠(yuǎn)。此次赴京,蘇洵文章一出,文人志士皆為之震驚,一夜之間,“三蘇”之名傳遍五湖四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就在這時,一封家書從眉山匆忙趕來:程氏去了。帶著不安與恐慌,他連夜趕回家,卻再也不見她的身影,一向溫馴的他此刻竟如孩童一般抱頭痛哭起來。他說:“功名利祿與我何干,錦帽貂裘又與我何干,夫人你才是我這一生的功業(yè)啊!”
結(jié)束了,她和他的故事結(jié)束了,可他的思念卻沒有結(jié)束。從今往后,星辰如常,山河如故,她會成為他的永恒,他亦會守候著那滿院梨花,一年又一年地盛開。
我們都是守護(hù)記憶的人,守護(hù)著記憶中的一個人,一場花事,一片土地。幾經(jīng)周折,才發(fā)現(xiàn),之所以沉默不語,不是不忍訴說,亦不是不愿訴說,而是傾聽的人已經(jīng)不在身邊。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心中那人再見時,唯有酒后與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