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中所見“志”類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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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在先秦時期體現(xiàn)為一種關于國家治亂興衰和政治規(guī)則、人生經(jīng)驗的書面總結,其目的在于以格言等通俗的方式對世人進行警示和教化,是在當時貴族中廣泛流行的政治箴言和人生諺語。因此,先秦時期“志”類文獻的篇幅都相對較短。
    “志”是先秦時期出現(xiàn)的一種史籍體裁?!爸尽弊畛跤米鲃釉~,多是“記”的意思,《康熙字典》明確將“志”解釋為“記”,“志,記也”。記必由心,故而先秦時期的“志”又往往與“心”相聯(lián)系,“心”代表了“志”的重要內(nèi)容?!墩f文解字》訓“志”為“心之所之也”?!墩撜Z·學而》有“吾十有五而志于學”,朱熹解釋為“心之所之謂之志?!竞醮?,則念念在此而為之不厭矣”?!睹娦颉芬矎娬{(diào)“在心為志”。在此基礎上,人們往往把那些用心記錄下來的文字稱為“志”,“凡史傳記事之文,曰‘志’”。《周禮·春官·小史》有“小史掌邦國之志,奠系世,辨昭穆”,鄭玄認為此處的“邦國之志”就是“《春秋傳》所謂《周志》”,也就是《左傳》中提到的周代的某種類型的史書。值得一提的是,“志”古時在用法上通“識”,《周禮·春官·保章氏》有“保章氏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變動,以觀天下之遷,辨其吉兇”,鄭注認為:“志,古文識,識,記也”,顏師古也認為“志,記也。積記其事也”,《尚書·益稷》有“書用識哉”,就是這樣的用法。
    《國語·楚語上》記載:“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教之世,而為之昭明德而廢幽昏焉,以休懼其動;教之詩,而為之導廣顯德,以耀明其志;教之處,使知上下之則;教之樂,以疏其*而鎮(zhèn)其??;教之令,使訪物官;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廢興者而戒懼焉;教之訓典,使知族類,行比義焉。”在這里,“志”顯然是與“春秋”“世”“詩”“禮”“樂”“令”“語”“訓”“典”等相并列使用的。可見,“志”是先秦時期諸多文獻體裁中的一種,是對某一類文獻的統(tǒng)稱,而不是某部文獻的專名,其基本功能與其他文獻一樣,都是用于“記言”和“記事”,即一般意義上的“書”。但是,“志”與其他文獻體裁的不同之處主要在于,它是一類具有相對穩(wěn)定功能的專門文獻。對此,劉起釪在《古史續(xù)辨》中指出:“這種作為史書專名的‘志’,又往往記載當時政治生活中所應注意的要求,或某種規(guī)范、某種指導行為的準則等種種近似于格言的守則性的話?!庇纱丝梢姡爸尽痹谙惹貢r期體現(xiàn)為一種關于國家治亂興衰和政治規(guī)則、人生經(jīng)驗的書面總結,其目的在于以格言等通俗的方式對世人進行警示和教化,是在當時貴族中廣泛流行的政治箴言和人生諺語。因此,先秦時期“志”類文獻的篇幅都相對較短。
    《左傳》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志”,命名方式復雜多變,這說明“志”類文獻在當時社會生活中是普遍存在的,應用范圍也非常廣泛。但是,非常遺憾的是,《左傳》中所見的“志”類文獻大多都是只言片語的引用,非常零散,全文基本都沒有流傳下來。當然,這種現(xiàn)象也符合“志”類文獻內(nèi)容大多以格言、箴言、諺語為主的性質(zhì)。
    首先,《左傳》中“志”類文獻最常見的情況是直接以“志”命名,如《襄公四年》有“《志》曰:‘多行無禮,必自及也’”;《昭公元年》有“《志》曰:‘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哀公十八年》有“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對于《志》的類似引用還可見于《襄公二十五年》《昭公三年》等。《左傳》中所引的這類《志》,往往沒有明確的年代、書名、篇章、作者等相關信息,但其內(nèi)容又多見于*文獻,如《隱公元年》有“多行不義,必自斃”,而隱公元年比襄公四年早150余年;“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一語亦可見于《禮記·曲禮》;《論語·顏淵》也有“克己復禮為仁”的表述。當然,這種情況也符合人們對于早期文獻的傳統(tǒng)認知,即先單篇獨行而后才逐漸結集成冊。
    其次,《左傳》中“志”類文獻有以朝代或諸侯國命名的,如《文公二年》“《周志》有之,‘勇則害上,不登于明堂’”,杜預認為“《周志》,周書也”,孔穎達則進一步指出“謂之《周志》,明是周世之書。不知其書何所名也”。然而,這句話并不見于《尚書·周書》中的任何篇章,反而《逸周書·大匡解》中載有類似文字,即“勇如害上,則不登于明堂”。二者相較,文字略有不同,但文意并無二致。事實證明,《左傳》中所引的“書”或“周志”等文獻,不只是出自*本《尚書》中的《周書》,還包括大量《逸周書》的內(nèi)容,這種現(xiàn)象說明了二者之間的密切關系。在西漢劉向看來,《逸周書》作為周代的誥誓號令,實際上是“孔子所論百篇之余也”。在這里,“孔子所論百篇”指的是孔安國所說的《尚書》,而百篇“之余”作為孔子從《尚書》中刪除部分的結集,應該就是指《逸周書》,二者同出一源。此外,《左傳》中還有“鄭志”“宋志”“齊志”等用法,這說明“志”在先秦時期各個諸侯國是普遍存在和廣泛使用的。
    再次,《左傳》中“志”類文獻有以功能命名的,如僖公二十八年,楚子在論述晉軍不可敵時,引用了《軍志》的論述,“《軍志》曰:‘允當則歸。’又曰:‘知難而退?!衷唬骸械虏豢蓴场?,此處所論顯然是用兵之道。類似的表述還可見于先秦時期的兵法名著《吳子·料敵》?!缎辍酚小啊盾娭尽吩唬骸热擞袏Z人之心’”,《昭公二十一年》有“《軍志》有之:‘先人有奪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這兩處都是在敵我對壘的情況下對于用兵之術的討論??梢钥闯?,這里的《軍志》所論述的都是行軍布陣的原則、謀略與方法,體現(xiàn)了對古人軍事斗爭智慧的總結,應該就是中國古代最早的兵書。
    最后,《左傳》中“志”類文獻還有以人物命名的,如成公四年,魯公訪晉歸來之后,打算叛晉盟楚,卻遭到了季文子的強烈反對,其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m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襄公三年,鄭伯嗜酒誤國,逃到了許國,大臣們商議對策,子皮提出“《仲虺之志》云:‘亂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國之利也”,這句話也見于《尚書·仲虺之誥》。相傳,史佚是西周初年的太史,仲虺更是成湯時期的良相,《尚書》中專門設有一篇《仲虺之誥》??梢钥闯觯蹲髠鳌匪祟愔爸尽倍加邢鄬γ鞔_的作者和出處。當然,考慮到早期文獻的流播狀況,也有可能是后人假托前人所作。但無論如何,以人名“志”是《左傳》“志”類文獻的重要方面。
    《左傳》中還能見到“周任有言”“先民有言”“古之有言”等提法,可以看作對于“志”類文獻的必要補充。秦漢之后,以“志”名書、名篇的現(xiàn)象大大增加,如《漢書》中有《律歷志》《禮樂志》《刑法志》《食貨志》《郊祀志》《五行志》《地理志》《溝洫志》和《藝文志》等,“志”也由此成為了中國歷代史書的重要體裁和表現(xiàn)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