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百萬英鎊的鈔票
我27歲的時候，在舊金山為一個礦產(chǎn)經(jīng)紀(jì)人當(dāng)職員，我精通股票交易，熟悉一切細(xì)節(jié)。在這世界上我舉目無親。除了自己的才智和好名聲以外，我別無依靠。但這些長處已經(jīng)幫我踏上最終可以使我發(fā)達(dá)的道路。我對自己的前途很是樂觀。
每個星期六，下午的股票行市一結(jié)束，我就可以自由支配時間了。我總是把時間花在小帆船上，在海灣里漫游。有一天，我出海太遠(yuǎn)，船飄進(jìn)大海。夜幕降臨，正當(dāng)我認(rèn)為生還無望的時候，一艘駛往倫敦的船只將我救起。那次旅途漫長，又遭暴風(fēng)雨襲擊。我在船上干普通水手的活，靠做工支付了我的旅費(fèi)。當(dāng)我踏上倫敦口岸的時候，我衣衫襤樓，口袋里只有一元美金。我靠這一元錢付食宿費(fèi)，維持了24小時。以后的24小時我沒錢吃飯，也沒地方住宿。
第二天早晨10點(diǎn)鐘，我又臟又餓，拖著沉重的步伐在波特蘭街走著，一眼看見了人們?nèi)釉陉帨线吷系囊恢焕孀?。我向左右看了一眼，正彎下腰預(yù)備把它撿起來果腹充饑時，身后的一扇窗打開了，一個紳士探出腦袋說：“請你進(jìn)來?！?BR> 我被帶到兩個年長的紳士面前。他們把仆人打發(fā)出去，請我坐下。
話說到這里，我必須先提一下我進(jìn)屋以前這里發(fā)生的事。這件事我過了很久才知道，但是現(xiàn)在我不妨先說給你們聽。
這兩個老人是一對兄弟。幾天前他們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爭論。結(jié)果，他們決定用打賭來解決問題。這是英國人處理事務(wù)常用的方式。
你們也許記得英國銀行為了和某個外國打交道，曾經(jīng)專門發(fā)行了兩張面值百萬英鎊的鈔票。由于某種原因，只有一張鈔票被使用過，而且已經(jīng)作廢；另一張鈔票至今保存在銀行的金庫里。兩兄弟在閑談中，偶然談到如果一個誠實(shí)、聰明的異國人漂泊到倫敦，沒有任何親友，他的口袋里除了一張百萬英鎊的鈔票外，沒有分文錢，他的命運(yùn)將會怎樣。兄弟甲說他將會餓死；兄弟乙說不會。兄弟甲說他不會把這張鈔票拿到銀行去，或者去買任何東西，因?yàn)樗麜?dāng)場被逮捕。兄弟乙卻認(rèn)為這個人憑了這張鈔票，無論如何可以活30天，而且，不會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兩人爭論不休，一直到兄弟乙說他愿意用兩萬英鎊打個賭。兄弟甲同意接受他的條件。于是，兄弟乙去英國銀行買下了這張鈔票。然后他們口授了一封信，讓秘書寫下。兩兄弟在窗前坐了一整天，物色合乎他們要求的異鄉(xiāng)客。
他們看到許多模樣誠實(shí)的人走過，但是不夠聰明；許多人模樣聰明，但是不夠誠實(shí)；許多人既誠實(shí)，又聰明，但是并不貧窮；許多人夠貧窮，但又不是外國人。窗下走過去的人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直到他們看見我。
我進(jìn)屋以后，他們開始向我提出關(guān)于我自己的問題；很快，他們就了解了我的歷史，并認(rèn)為我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他們中間的一個給了我一封信，說信會解釋一切。我當(dāng)場要把信拆開，但是他不讓我拆，而是要我把信帶回住所，細(xì)細(xì)地讀它，不要草率，不要魯莽。我迷惑不解，想要多問些情況，但他們不答應(yīng)。于是我向他們告辭。
我走出了屋子。一等到看不到那幢房子，我就打開信封。天哪！信封里裝著錢！我一時不知道干什么好，匆匆忙忙把錢和信塞進(jìn)背心口袋，趕緊向最近的一家廉價(jià)吃食店跑去。哎呀！看看我那副吃相！最后，我的肚子再也塞不進(jìn)食物了，就掏出錢來，把它鋪平。朝它看了一眼，幾乎昏厥過去。那是500萬美元①！了不得，這張鈔票使我一時感到天旋地轉(zhuǎn)。
我坐在那里對著鈔票至少愣愣地看了一分鐘，才恢復(fù)過來。這時我第一個看見的是飯店老板。他的眼睛看著鈔票，一動也不動。我把鈔票遞給他，漫不經(jīng)心他說：
“請你找錢給我?！?BR> 這時老板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態(tài)，一再向我道歉，說他破不開錢。他縮著身子不敢碰那張票子，好像它太圣潔了，像他那樣的平民百姓是沒有資格摸它的。
“如果我給你帶來不便，我很抱歉。但是你必須收下。請找錢給我。我只有這張票子?！?BR> 但是他說錢無關(guān)緊要；他樂于讓這點(diǎn)小意思暫時記在賬上，下次來時再付。我說我可能有一陣不來這一帶地方。但是他說這沒有關(guān)系，他可以等。
他并且說，我如果需要什么，隨時都?xì)g迎我，我可以一直賒賬。他還說他希望自己下會因?yàn)槲倚愿窕顫?，喜歡在服飾方面和大眾開玩笑，而產(chǎn)生對像我這樣富有的紳士的誤會。他一路鞠躬，把我送出店門。我立即拔腳朝紳士的那幢房子跑去。要在警察抓到我以前找到那兩個兄弟，糾正他們的錯誤。我提心吊膽。事實(shí)上，我真的嚇得要死；雖然，這并不是我的過失。我知道得很清楚，他們一定把一張100萬英鎊的鈔票誤當(dāng)成一張一鎊的鈔票送給了我這個流浪漢。他們此刻一定在對我大發(fā)雷霆，而不去責(zé)備他們自己的疏忽。
我走進(jìn)屋子的時候，我的激動心情開始平靜下來。因?yàn)槲葑永锖馨察o。這使我放下心來，相信他們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所犯的錯誤。我按了門鈴。還是那個仆人開了門。我要求見那兩個紳士。
“他們已經(jīng)離去?！逼腿烁甙恋?，冷冰冰地回答。
“離去，他們?nèi)チ四睦?？?BR> “旅行去了?！?BR> “但是，到哪里去旅行了？”
“我想是去了歐洲大陸?！?BR> “歐洲大陸？”
“是的，先生?！?BR> “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說是一個月。”
“嘿，他們犯了個大錯誤。他們天黑前就會回來。請你告訴他們我曾經(jīng)來過這里；我還會一直再來，直到把事情弄清楚，他們不必?fù)?dān)憂?！?BR> “如果他們回來，我會告訴他們。但是我想他們不會回來。他們說過一個小時內(nèi)你會來這里，但是要我告訴你一切都沒有錯。他們會按時和你見面的?！?BR> 我不得不放棄努力，離開了屋子。這到底是個什么謎？我真摸不清頭腦。
他們會“按時”回到這里。這是什么意思？噢！那封信也許會說明白。我一時忘記了信。我拿出信來讀。信是這樣寫的：
從你的臉龐可以看出你是一個聰明而又誠實(shí)的人。我們看得出你是一個窮人，一個外國人。信封內(nèi)有一大筆錢。這筆錢借給你用30天，不必付利息。30天后再來這幢屋子向我們匯報(bào)。我在你身上打了賭。如果我贏，我能給你任何你所熟悉的，又能勝任的職務(wù)。沒有簽字，沒有地址，沒有日期。
①500萬美元在當(dāng)時相當(dāng)于100萬英鎊。
我當(dāng)時真不知道這場游戲是什么意思，地不知道它對我會是好事還是壞事。我走進(jìn)一個公園，坐下來仔細(xì)想，想想我應(yīng)該做什么。
經(jīng)過一小時的思考，我終于得出了結(jié)論。
兩兄弟也許是好意，也許是惡意；這沒法搞清楚——暫且不去理它。但是，我將會有一個好差事。毫無疑問薪水一定很高。一個月后我就會有這份美差。因此，頃刻間我情緒高漲起來，又走上了街頭，看見一家裁縫店。這使我想到該脫掉我的破爛衣服，重新穿上體面服裝。我徑直走了進(jìn)去，問一個伙計(jì)他們店里是否有裁剪得不合體而剩下的現(xiàn)成套裝。這個伙計(jì)并不回答我，只向另一個伙計(jì)的方向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走到那個伙計(jì)身邊，他又點(diǎn)頭把我打發(fā)給另一個伙計(jì)，一聲也沒吭。我走到第三個人面前，他說：“我馬上就來。”
可我等著他，直等到他做完手頭的事。然后他把我?guī)нM(jìn)店堂后面的房間，里面堆滿了被退回來的套裝。他挑了一件最低劣的給我。我穿上了它。衣服不合身，而且一點(diǎn)也不吸引人。但是它是新的，我急于要得到它；因此，我也就不挑什么毛病了。不過我膽怯他說道：
“如果你能夠過幾天要錢的話，那可對我是個方便。我身上沒有帶零錢。”
伙計(jì)臉上露出十分鄙視的樣子說：
“噢，你沒有？當(dāng)然，我早就料到。我知道像你這樣的紳士身邊是不帶零票的?！?BR> 我被惹火了，我說：
“我的朋友，你不應(yīng)該總是從衣著判斷一個陌生人。我完全能夠買下這套衣服；我只是怕添你的麻煩，讓你破開一張大票子?！?BR> 聽到我說的這句話，他的態(tài)度稍稍改變了一些，雖然還帶著先前那副腔調(diào)：
“我沒有任何惡意?？墒悄阋?zé)備我的話，我不得不說你的結(jié)論下得太早了。你說我們換不開你隨身帶的那張鈔票。事情正相反，我們能夠找錢?！?BR> 我把鈔票遞給了他，說：
“啊，很好。算我失言了?！?BR> 他笑著接過鈔票，但是當(dāng)他向鈔票瞟了一眼后，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他手里拿著鈔票，站在那里不能動彈。店老板趕緊跑過來看出了什么事，他麻利他說：
“喂，什么事？有什么麻煩？你們還缺什么？”
我說：“沒有什么麻煩。我等著找錢?！?BR> “行，行，給他找錢。托德，把找頭給他?！?BR> 托德反駁說：“把找頭拿給他。老板，說來倒容易。但是您來看看這張鈔票?！?BR> 店老板朝鈔票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低聲吹了一聲口哨，然后一個箭步?jīng)_到那堆給退回的服裝中去，一邊在里面東翻西找一邊十分激動地好像是自言自語他說：
“竟然把這些不像樣的套服賣給這位古怪的百萬富翁。托德真是笨蛋，是天生的傻瓜。竟然分辨不出誰是流浪漢，誰是百萬富翁，把富翁全都趕出了店門。快把那身破套服脫下，拿去燒掉，先生。請您賞光，把這件襯衣，這套服裝穿上。這套衣服正適合你，就穿這套，又樸素，又華貴，又合身，真是第一流的。褲子也合適，真是風(fēng)度翩翩；現(xiàn)在把背心拿來；啊，正合身；現(xiàn)在穿上上裝——瞧，天哪！完美無缺。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做過這么成功合體的衣服?！?BR> 我也表示滿意。
“不錯，不錯。請您暫時將就穿一下?，F(xiàn)在請讓我們?yōu)槟可聿?。托德，把筆和紙拿來。”我還沒有說一句話，他們就給我量起身材來，而且定做了禮服、晨衣、襯衫和各式各樣的服裝。我趁機(jī)插了一句：
“但是，先生們，我不能定做這些衣服，除非你們無限期地等待，或者能給我找錢?！?BR> “無限期！這字不恰當(dāng)，閣下，不恰當(dāng)。應(yīng)該說永遠(yuǎn)；對，永遠(yuǎn)！托德，趕快把這些衣服做好，送到這位紳士的住所去?！?BR> “我正在搬家，我會回來告訴你們我的新住所?！?BR> “對，閣下。請稍等片刻——讓我領(lǐng)路，陪您出門。好，再見，閣下，再見?！?BR> 接著我用同樣的方法到處買東西。不到一個星期我已經(jīng)擁有一切舒服和豪華的生活必需品，而且在漢諾威街廣場上的一家昂貴的旅店住下來。我很快成為倫敦的人物，倫敦的各種報(bào)紙追蹤報(bào)導(dǎo)我的一舉一動。不管我到哪里，都有一群人圍著我。起初，報(bào)界在報(bào)紙的最下方街頭巷尾欄里報(bào)道我，把我稱作“穿背心的百萬富翁”；然后，把關(guān)于我的報(bào)導(dǎo)排在爵士之上；后來，又排在準(zhǔn)男爵之上；再后來，在男爵之上，如此等等。我真是青云直上，一直到我的名字高過非王室成員的公爵和僅次于英國約克大主教之下的任何主教。
雖然我身無分文，我卻不缺錢花。人人樂于借錢給我，我生活得像達(dá)官貴人。我知道總有一天這場把戲會被人戳穿，但是我現(xiàn)在己陷得根深，只能迎著浪頭上，否則將被淹死。好在我還有自知之明，我小心翼翼地注意我的開支——使它不超出我未來的薪金。當(dāng)然，我還不知道自己的收入會有多少。
但是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如果我贏了這場打賭，我就會從那個老紳士那里得到一份差事。當(dāng)然，我必須要能夠勝任，可我毫不懷疑自己的能力。我估計(jì)我的薪水第一年大約600英鎊到1000英鎊，以后會逐年增加，直到我憑自己的才干掙到薪金。目前我借的債等于我第一年的薪水。如果我小心從事的話，我第二年的薪水足夠應(yīng)付這一個月里剩下的日子的支出。我必須保持警惕。到了月底，我的雇主就會回來。那時我將把兩年的薪水還給各個債主，然后我就可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亻_始我的工作和生活。
就在這時候，我結(jié)識了美國大使。他請我出席他主辦的一次宴會。那天一共有14個人出席。貴賓有舒雷狄奇公爵和公爵夫人，他們的女兒安妮·格雷絲·茜雷絲特，德·彼恩夫人，紐凱特伯爵和伯爵夫人，契潑賽特子爵，布菜特斯卡特男爵和男爵夫人，還有一些沒有封號的紳士和淑女，美國大使、大使夫人和他們的女兒，以及正在訪問大使的一個朋友、22歲的英國姑娘波茜婭·蘭亨姆。我不到兩分鐘就愛上了她，她也愛上了我。出席的還有一個美國人。他進(jìn)來時仆人報(bào)了他的名字：“洛依德·赫斯汀?！?BR> 在一陣寒暄以后，赫斯汀一眼看見了我，伸出手熱情地朝我走來。突然他停住了腳步。不好意思地說：
“抱歉，先生，我以為我認(rèn)得你?！?BR> “不錯，你認(rèn)得我，老朋友。”
“不，難道你是——”
“穿背心的百萬富翁？是的，我就是他。盡管用綽號稱呼我好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BR> “好，好，好。這真是出人意外。有一、兩次我曾見到你的名字和你的綽號聯(lián)系在一起，但是沒有料到你會是那個亨利·亞當(dāng)。唷，六個月前你還在舊金山替布萊克·霍普金斯當(dāng)職員，在那里掙工資。為了掙外快，晚上還幫我清理戈?duì)柕潞涂懿斯緮U(kuò)展礦山的承諾書和統(tǒng)計(jì)數(shù)字。你在倫敦成了百萬富翁，一個顯赫巨子，真叫人不可思議！啊，這真是天方夜譚。嗨，我真不敢相信；真想不清楚；讓我冷靜一下我嗡嗡發(fā)脹的頭腦。真是怪事！你勸我別來英國做買賣，你自己怎么來這里的？什么使你如此發(fā)跡？”
“啊，這是個偶然機(jī)會。說來話長——也許有人會說是傳奇故事。我會把一切告訴你，但不是現(xiàn)在?！?BR> “什么時候？”
“到月底。”
“這還有兩個禮拜，吊我兩個禮拜的胃口，真使我受不了。一個禮拜吧?！?BR> “我不能。你會慢慢知道為什么。但是你買賣做得怎樣？”
他的歡樂像一陣煙似地消失了。他嘆口氣說：
“你真是未卜先知。你真是一個預(yù)言家，我希望我沒有來倫敦。我不愿講這件事。”
“但是你非告訴我不可。今夜我們離開這里后，你必須跟我一起回去，把你的一切告訴我?！?BR> “啊，我能嗎？你說話當(dāng)真？”他的眼眶濕了。
“是的，我要你從頭到尾講給我聽，一字不漏。”
“我真是感激不盡。天哪！我在這里遭到不幸以后，總算重新找到了人們的關(guān)心，從一個人的聲音，他的眼神中感到對我和我的買賣的興趣。我真想給你跪下！”
那晚，我和蘭亨姆小姐一起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我對她完全胸懷但白，光明磊落。我告訴她我在這個世界上身無分文，只有那張她聽到人們常常談到的百萬英鎊鈔票。但是那張鈔票不屬于我。我的話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我低聲跟她說話，把整個故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她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不明白她究竟為什么這樣大笑，但是她確確實(shí)實(shí)笑個不停。每隔半分鐘我的話里總有一件新鮮事引起她大笑，我總是不得不停止一分半鐘，等她平靜下來。嗨，她笑得幾乎折斷了腰——我說得一點(diǎn)不假。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人們這樣大笑過。我的意思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痛苦的故事——一個人的麻煩事，他的憂慮和不安——會產(chǎn)生這樣的效果。因此，我更加愛她，因?yàn)樗軌蛟跊]有什么開心事情的時候如此快樂，而很有可能不久就需要一個這樣的妻子。當(dāng)然，我告訴她我們得等兩年，直到我真正能夠拿到手我的薪水。
但是她不在乎：她只希望我在花錢方面要盡量小心，不要挪用我們第三年的薪水來支付開支。然后，她開始有一點(diǎn)擔(dān)心，生怕我們正在犯錯誤，把我第一年的薪水估計(jì)。得比可能的要高了。這倒是帖清涼劑。我本來對自己能掙多少錢滿有信心。她卻使我不再那么自信了。但是她引發(fā)了我一個做買賣的念頭。我立刻直爽地說了出來。
“波茜婭，親愛的。我去見那兩個年老的紳士的那一天，你能不能和我一同前去？”
她退縮了一下說：
“不；除非我在你身邊會使你更有信心。但是——你認(rèn)為我去妥當(dāng)嗎？”
“不，我不知道是否妥當(dāng)——事實(shí)上，我想也許不妥當(dāng)。但是，你瞧，這場會面事關(guān)重要，我們──”
“這樣的話，不管它是否妥當(dāng)，我說什么也要去?！彼钟H密、十分熱情他說。
那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心不在焉。赫斯汀一路講個不停。我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jìn)去。他走進(jìn)我的住所，對居室內(nèi)豪華舒適的布置贊不絕口。
這時我才清醒過來。
“讓我站在這里一飽眼福。天哪！這里是一座宮殿——真是宮殿！這里人們可享受的東西應(yīng)有盡有，有溫馨的熊熊爐火，有備好的晚餐。亨利，我想的不僅是你是多么富有，而是我窮到家了——我是一貧如洗，一無所有。
我太可憐，我完全給打垮了，徹底完蛋，徹底被毀了！”
真是活見鬼！他的話使我出了一身冷汗。給他這么一嚇，我倒是完全清醒了。我意識到我是站在一層薄薄的泥土上，下面就是火山口。我知道我不是在做夢——我好一陣子不敢承認(rèn)這一點(diǎn)，但是現(xiàn)在——天哪！我債臺高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分錢，一個美麗姑娘的幸?；虮Q于我，而我的前面卻一無所有，只有那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絕對不會——變?yōu)楝F(xiàn)實(shí)的薪水。
啊，啊！我已經(jīng)身敗名裂，無可救藥了！
“亨利，你每天收入的微不足道的零頭就能夠——”
“啊，我每天的收入！來吧，先喝完這杯溫?zé)崃说奶K格蘭酒，讓你高興起來。干杯！啊，不——你是不是餓了；請先坐下，然后——”
“我一口也吃不下；我已經(jīng)不知道饑餓了。這幾天我吃不下東西。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喝酒，直到我倒下。干杯！”
“我們輪流著喝。我跟著你喝！來，喝！好吧，洛依德，把你的事說給我聽?！?BR> “說給你聽？怎么，還要我說一遍？”
“再說一遍？這是什么意思？”
“啊，我的意思是你打算再聽一遍，是嗎？”
“難道我還要重新聽一遍？真叫人納悶。等一等；別再喝那杯酒了。你不應(yīng)該再喝了?！?BR> “瞧，亨利，你真叫我吃驚。我們一路走來這里的時候，我不是把我的事全跟你說了嗎，”
“你？”
“是的，我說了?！?BR> “如果我聽到過一句話，我將遭雷劈?！?BR> “亨利，這是件嚴(yán)肅的事情。我正為此苦惱萬分。你在大使那里的時候喝了什么？”
于是，我恍然大悟。我勇敢地坦白說：
“我俘虜了世界上最可愛的姑娘！”
于是他趕快走到我身邊，我們握手，再一次握手，再一次握手，直到我們都感到手酸了。他再也不責(zé)備我在回家的三英里路上，對他講的事一個字也沒有聽進(jìn)去。他坐了下來，像個病人，他真是個好朋友，又把他的事講了一遍。他的事可以歸結(jié)如下：他到英國來的時候，滿以為有個發(fā)財(cái)?shù)臋C(jī)會。
他得到一個限期攬售權(quán)，來替戈?duì)柕潞涂苋R公司的勘測者們出售礦山，如果事情成功，他可以到手一百多萬美元。他廢寢忘食地工作，利用了他所知道的每個關(guān)系，一切誠實(shí)的辦法他都試過，幾乎把他在世界上所擁有的錢全都投了進(jìn)去，卻找不到一個有實(shí)力的資本家和他合作，而他的攬售特權(quán)月底到期。一言以蔽之，他完蛋了。然后他跳了起來，大聲說：
“亨利，你能夠救我！你能夠救我，你是世界上能夠救我的人。你能幫助我嗎？難道你不愿意嗎？”
“告訴我我該怎么做。說出來，伙計(jì)！”
“為了我的攬售特權(quán)不完蛋，給我100萬和我回去的船票！請你不要拒絕！”
我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正要說：“洛依德，我是個窮人——我一貧如洗，債臺高筑?！钡且粋€突然的念頭使我頓時開了竅。我咬緊牙關(guān)，冷靜下來，直到我冷漠得像一個資本家。然后，我用一種做生意的腔調(diào)，很有自信他說：
“我來救你，洛依德——”
“那未，我現(xiàn)在就得救了！愿上帝永遠(yuǎn)保佑你！如果我一旦——”
“聽我把話說完，洛依德。我能夠救你，但是不是你想的辦法；因?yàn)槟闫此榔椿畹馗?，冒了一切危險(xiǎn)，我不能對你不公平。我不要購買礦山；我能夠使我的資金在倫敦這樣的商業(yè)中心周轉(zhuǎn)。我熟悉那個礦山，我知道它價(jià)值連城。如果人們問我有什么看法，我保證會這樣告訴他。你不到兩周功夫就可以把承諾書賣出去，換回300萬元現(xiàn)金；你可以任意用我的名字。我們對分，一人一半?！?BR> 你可知道。要不是我按住他，把他捆起來，他會在極度興奮之下，發(fā)瘋得把家具燒掉，毀掉房間里的每件東西。
他躺在那里，歡樂無比他說：
“我可以用你的名字！你的大名——想想看！天哪，那些倫敦闊佬會成群結(jié)隊(duì)來找我；他們將會為了得到那些股票打得頭破血流！我會成個富翁，永遠(yuǎn)是個富翁。而我今生今世不會忘記你！”
不到24個小時，倫敦簡直是瘋了！我整天沒有事做，一天又一天，只是在家里坐著，對每個來找我的人說：
“不錯，我告訴過他，叫人們來找我。我認(rèn)得他，我知道那個礦山。他的人品無可指責(zé)，而礦山的價(jià)值比他索要的價(jià)格還要高。”
在這期間，我每個晚上都和波茜婭在大使家里度過。關(guān)于礦山的事，我沒有跟她說過一個字。我要讓她大吃一驚。我們談我將來的薪水；只談薪水和愛情；有時談愛情，有時談薪水，有時又談薪水，又談愛情！
到了月底，我在倫敦城鄉(xiāng)銀行有了100萬美元的存款。赫斯汀也有同樣的數(shù)目，已經(jīng)度過難關(guān)。我坐了馬車，穿著講究，來到波特蘭街，看來那兩個老家伙已經(jīng)回來了。我到大使家去接我的寶貝，然后兩人坐車再去波特蘭街。我們一路大談我的薪水。她非常激動，非常著急。這使她更加美麗無比。
我說：
“親愛的，你是如此美麗，我的薪水必須是3000英鎊一年。如果我答允少拿一分錢，那簡直是犯罪。”
“親愛的，難道他是你的父親？”
“是的，他是我的繼父，是我最親愛的繼父。現(xiàn)在你懂了吧？當(dāng)時你不知道我和兩位老人的關(guān)系，為什么在大使家里，你對我說父親和亞培爾叔叔設(shè)計(jì)的這個圈套引起你多少麻煩，使你焦慮不安的時候，我卻笑個不停?！?BR> 當(dāng)然，我現(xiàn)在得直說了，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
“啊，親愛的先生，我要收回我剛才說的話。您有一個差事我愿意要?！?BR> “說吧?！?BR> “做您的女婿?！?BR> “好，好，好！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接受了這份差事。你就沒有任何資格來擔(dān)任我們兩人合同里所說的那份——”
“您可以試用我，我懇求您，試用我三四十年，如果我——”
“啊，很好，這要求并不過份，把她帶走吧?！?BR> 我們兩人快活嗎？世界上沒有字眼能夠描述我們的快樂。一、兩天后，當(dāng)倫敦知道了我和那張鈔票在一個月里的經(jīng)歷，以及故事的結(jié)束，倫敦人是不是人人談?wù)撐业氖?，他們是否高興？是的。
波茜婭的爸爸把這張友好的、給人帶來好運(yùn)的鈔票送回英國銀行，把它兌成現(xiàn)金。然后銀行把它票面作廢，并且作為一件禮物送給了他。在我們結(jié)婚的那一天，他又把它送給了我們。我們把它放在鏡框里。它一直掛在我們家里最神圣的地方，因?yàn)樗o了我波茜婭。要是沒有它，我不可能在倫敦停留下去，不可能到大使家里去，也就不可能遇見波茜婭。因此我常常說：“不錯，你見到的是一張百萬英鎊的鈔票；但是在它的一生中只做過一筆交易，到頭來，我只花了大約它價(jià)值的十分之一就得到了我要的東西?！?
我27歲的時候，在舊金山為一個礦產(chǎn)經(jīng)紀(jì)人當(dāng)職員，我精通股票交易，熟悉一切細(xì)節(jié)。在這世界上我舉目無親。除了自己的才智和好名聲以外，我別無依靠。但這些長處已經(jīng)幫我踏上最終可以使我發(fā)達(dá)的道路。我對自己的前途很是樂觀。
每個星期六，下午的股票行市一結(jié)束，我就可以自由支配時間了。我總是把時間花在小帆船上，在海灣里漫游。有一天，我出海太遠(yuǎn)，船飄進(jìn)大海。夜幕降臨，正當(dāng)我認(rèn)為生還無望的時候，一艘駛往倫敦的船只將我救起。那次旅途漫長，又遭暴風(fēng)雨襲擊。我在船上干普通水手的活，靠做工支付了我的旅費(fèi)。當(dāng)我踏上倫敦口岸的時候，我衣衫襤樓，口袋里只有一元美金。我靠這一元錢付食宿費(fèi)，維持了24小時。以后的24小時我沒錢吃飯，也沒地方住宿。
第二天早晨10點(diǎn)鐘，我又臟又餓，拖著沉重的步伐在波特蘭街走著，一眼看見了人們?nèi)釉陉帨线吷系囊恢焕孀?。我向左右看了一眼，正彎下腰預(yù)備把它撿起來果腹充饑時，身后的一扇窗打開了，一個紳士探出腦袋說：“請你進(jìn)來?！?BR> 我被帶到兩個年長的紳士面前。他們把仆人打發(fā)出去，請我坐下。
話說到這里，我必須先提一下我進(jìn)屋以前這里發(fā)生的事。這件事我過了很久才知道，但是現(xiàn)在我不妨先說給你們聽。
這兩個老人是一對兄弟。幾天前他們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爭論。結(jié)果，他們決定用打賭來解決問題。這是英國人處理事務(wù)常用的方式。
你們也許記得英國銀行為了和某個外國打交道，曾經(jīng)專門發(fā)行了兩張面值百萬英鎊的鈔票。由于某種原因，只有一張鈔票被使用過，而且已經(jīng)作廢；另一張鈔票至今保存在銀行的金庫里。兩兄弟在閑談中，偶然談到如果一個誠實(shí)、聰明的異國人漂泊到倫敦，沒有任何親友，他的口袋里除了一張百萬英鎊的鈔票外，沒有分文錢，他的命運(yùn)將會怎樣。兄弟甲說他將會餓死；兄弟乙說不會。兄弟甲說他不會把這張鈔票拿到銀行去，或者去買任何東西，因?yàn)樗麜?dāng)場被逮捕。兄弟乙卻認(rèn)為這個人憑了這張鈔票，無論如何可以活30天，而且，不會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兩人爭論不休，一直到兄弟乙說他愿意用兩萬英鎊打個賭。兄弟甲同意接受他的條件。于是，兄弟乙去英國銀行買下了這張鈔票。然后他們口授了一封信，讓秘書寫下。兩兄弟在窗前坐了一整天，物色合乎他們要求的異鄉(xiāng)客。
他們看到許多模樣誠實(shí)的人走過，但是不夠聰明；許多人模樣聰明，但是不夠誠實(shí)；許多人既誠實(shí)，又聰明，但是并不貧窮；許多人夠貧窮，但又不是外國人。窗下走過去的人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直到他們看見我。
我進(jìn)屋以后，他們開始向我提出關(guān)于我自己的問題；很快，他們就了解了我的歷史，并認(rèn)為我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他們中間的一個給了我一封信，說信會解釋一切。我當(dāng)場要把信拆開，但是他不讓我拆，而是要我把信帶回住所，細(xì)細(xì)地讀它，不要草率，不要魯莽。我迷惑不解，想要多問些情況，但他們不答應(yīng)。于是我向他們告辭。
我走出了屋子。一等到看不到那幢房子，我就打開信封。天哪！信封里裝著錢！我一時不知道干什么好，匆匆忙忙把錢和信塞進(jìn)背心口袋，趕緊向最近的一家廉價(jià)吃食店跑去。哎呀！看看我那副吃相！最后，我的肚子再也塞不進(jìn)食物了，就掏出錢來，把它鋪平。朝它看了一眼，幾乎昏厥過去。那是500萬美元①！了不得，這張鈔票使我一時感到天旋地轉(zhuǎn)。
我坐在那里對著鈔票至少愣愣地看了一分鐘，才恢復(fù)過來。這時我第一個看見的是飯店老板。他的眼睛看著鈔票，一動也不動。我把鈔票遞給他，漫不經(jīng)心他說：
“請你找錢給我?！?BR> 這時老板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態(tài)，一再向我道歉，說他破不開錢。他縮著身子不敢碰那張票子，好像它太圣潔了，像他那樣的平民百姓是沒有資格摸它的。
“如果我給你帶來不便，我很抱歉。但是你必須收下。請找錢給我。我只有這張票子?！?BR> 但是他說錢無關(guān)緊要；他樂于讓這點(diǎn)小意思暫時記在賬上，下次來時再付。我說我可能有一陣不來這一帶地方。但是他說這沒有關(guān)系，他可以等。
他并且說，我如果需要什么，隨時都?xì)g迎我，我可以一直賒賬。他還說他希望自己下會因?yàn)槲倚愿窕顫?，喜歡在服飾方面和大眾開玩笑，而產(chǎn)生對像我這樣富有的紳士的誤會。他一路鞠躬，把我送出店門。我立即拔腳朝紳士的那幢房子跑去。要在警察抓到我以前找到那兩個兄弟，糾正他們的錯誤。我提心吊膽。事實(shí)上，我真的嚇得要死；雖然，這并不是我的過失。我知道得很清楚，他們一定把一張100萬英鎊的鈔票誤當(dāng)成一張一鎊的鈔票送給了我這個流浪漢。他們此刻一定在對我大發(fā)雷霆，而不去責(zé)備他們自己的疏忽。
我走進(jìn)屋子的時候，我的激動心情開始平靜下來。因?yàn)槲葑永锖馨察o。這使我放下心來，相信他們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所犯的錯誤。我按了門鈴。還是那個仆人開了門。我要求見那兩個紳士。
“他們已經(jīng)離去?！逼腿烁甙恋?，冷冰冰地回答。
“離去，他們?nèi)チ四睦?？?BR> “旅行去了?！?BR> “但是，到哪里去旅行了？”
“我想是去了歐洲大陸?！?BR> “歐洲大陸？”
“是的，先生?！?BR> “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說是一個月。”
“嘿，他們犯了個大錯誤。他們天黑前就會回來。請你告訴他們我曾經(jīng)來過這里；我還會一直再來，直到把事情弄清楚，他們不必?fù)?dān)憂?！?BR> “如果他們回來，我會告訴他們。但是我想他們不會回來。他們說過一個小時內(nèi)你會來這里，但是要我告訴你一切都沒有錯。他們會按時和你見面的?！?BR> 我不得不放棄努力，離開了屋子。這到底是個什么謎？我真摸不清頭腦。
他們會“按時”回到這里。這是什么意思？噢！那封信也許會說明白。我一時忘記了信。我拿出信來讀。信是這樣寫的：
從你的臉龐可以看出你是一個聰明而又誠實(shí)的人。我們看得出你是一個窮人，一個外國人。信封內(nèi)有一大筆錢。這筆錢借給你用30天，不必付利息。30天后再來這幢屋子向我們匯報(bào)。我在你身上打了賭。如果我贏，我能給你任何你所熟悉的，又能勝任的職務(wù)。沒有簽字，沒有地址，沒有日期。
①500萬美元在當(dāng)時相當(dāng)于100萬英鎊。
我當(dāng)時真不知道這場游戲是什么意思，地不知道它對我會是好事還是壞事。我走進(jìn)一個公園，坐下來仔細(xì)想，想想我應(yīng)該做什么。
經(jīng)過一小時的思考，我終于得出了結(jié)論。
兩兄弟也許是好意，也許是惡意；這沒法搞清楚——暫且不去理它。但是，我將會有一個好差事。毫無疑問薪水一定很高。一個月后我就會有這份美差。因此，頃刻間我情緒高漲起來，又走上了街頭，看見一家裁縫店。這使我想到該脫掉我的破爛衣服，重新穿上體面服裝。我徑直走了進(jìn)去，問一個伙計(jì)他們店里是否有裁剪得不合體而剩下的現(xiàn)成套裝。這個伙計(jì)并不回答我，只向另一個伙計(jì)的方向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走到那個伙計(jì)身邊，他又點(diǎn)頭把我打發(fā)給另一個伙計(jì)，一聲也沒吭。我走到第三個人面前，他說：“我馬上就來。”
可我等著他，直等到他做完手頭的事。然后他把我?guī)нM(jìn)店堂后面的房間，里面堆滿了被退回來的套裝。他挑了一件最低劣的給我。我穿上了它。衣服不合身，而且一點(diǎn)也不吸引人。但是它是新的，我急于要得到它；因此，我也就不挑什么毛病了。不過我膽怯他說道：
“如果你能夠過幾天要錢的話，那可對我是個方便。我身上沒有帶零錢。”
伙計(jì)臉上露出十分鄙視的樣子說：
“噢，你沒有？當(dāng)然，我早就料到。我知道像你這樣的紳士身邊是不帶零票的?！?BR> 我被惹火了，我說：
“我的朋友，你不應(yīng)該總是從衣著判斷一個陌生人。我完全能夠買下這套衣服；我只是怕添你的麻煩，讓你破開一張大票子?！?BR> 聽到我說的這句話，他的態(tài)度稍稍改變了一些，雖然還帶著先前那副腔調(diào)：
“我沒有任何惡意?？墒悄阋?zé)備我的話，我不得不說你的結(jié)論下得太早了。你說我們換不開你隨身帶的那張鈔票。事情正相反，我們能夠找錢?！?BR> 我把鈔票遞給了他，說：
“啊，很好。算我失言了?！?BR> 他笑著接過鈔票，但是當(dāng)他向鈔票瞟了一眼后，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他手里拿著鈔票，站在那里不能動彈。店老板趕緊跑過來看出了什么事，他麻利他說：
“喂，什么事？有什么麻煩？你們還缺什么？”
我說：“沒有什么麻煩。我等著找錢?！?BR> “行，行，給他找錢。托德，把找頭給他?！?BR> 托德反駁說：“把找頭拿給他。老板，說來倒容易。但是您來看看這張鈔票?！?BR> 店老板朝鈔票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低聲吹了一聲口哨，然后一個箭步?jīng)_到那堆給退回的服裝中去，一邊在里面東翻西找一邊十分激動地好像是自言自語他說：
“竟然把這些不像樣的套服賣給這位古怪的百萬富翁。托德真是笨蛋，是天生的傻瓜。竟然分辨不出誰是流浪漢，誰是百萬富翁，把富翁全都趕出了店門。快把那身破套服脫下，拿去燒掉，先生。請您賞光，把這件襯衣，這套服裝穿上。這套衣服正適合你，就穿這套，又樸素，又華貴，又合身，真是第一流的。褲子也合適，真是風(fēng)度翩翩；現(xiàn)在把背心拿來；啊，正合身；現(xiàn)在穿上上裝——瞧，天哪！完美無缺。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做過這么成功合體的衣服?！?BR> 我也表示滿意。
“不錯，不錯。請您暫時將就穿一下?，F(xiàn)在請讓我們?yōu)槟可聿?。托德，把筆和紙拿來。”我還沒有說一句話，他們就給我量起身材來，而且定做了禮服、晨衣、襯衫和各式各樣的服裝。我趁機(jī)插了一句：
“但是，先生們，我不能定做這些衣服，除非你們無限期地等待，或者能給我找錢?！?BR> “無限期！這字不恰當(dāng)，閣下，不恰當(dāng)。應(yīng)該說永遠(yuǎn)；對，永遠(yuǎn)！托德，趕快把這些衣服做好，送到這位紳士的住所去?！?BR> “我正在搬家，我會回來告訴你們我的新住所?！?BR> “對，閣下。請稍等片刻——讓我領(lǐng)路，陪您出門。好，再見，閣下，再見?！?BR> 接著我用同樣的方法到處買東西。不到一個星期我已經(jīng)擁有一切舒服和豪華的生活必需品，而且在漢諾威街廣場上的一家昂貴的旅店住下來。我很快成為倫敦的人物，倫敦的各種報(bào)紙追蹤報(bào)導(dǎo)我的一舉一動。不管我到哪里，都有一群人圍著我。起初，報(bào)界在報(bào)紙的最下方街頭巷尾欄里報(bào)道我，把我稱作“穿背心的百萬富翁”；然后，把關(guān)于我的報(bào)導(dǎo)排在爵士之上；后來，又排在準(zhǔn)男爵之上；再后來，在男爵之上，如此等等。我真是青云直上，一直到我的名字高過非王室成員的公爵和僅次于英國約克大主教之下的任何主教。
雖然我身無分文，我卻不缺錢花。人人樂于借錢給我，我生活得像達(dá)官貴人。我知道總有一天這場把戲會被人戳穿，但是我現(xiàn)在己陷得根深，只能迎著浪頭上，否則將被淹死。好在我還有自知之明，我小心翼翼地注意我的開支——使它不超出我未來的薪金。當(dāng)然，我還不知道自己的收入會有多少。
但是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如果我贏了這場打賭，我就會從那個老紳士那里得到一份差事。當(dāng)然，我必須要能夠勝任，可我毫不懷疑自己的能力。我估計(jì)我的薪水第一年大約600英鎊到1000英鎊，以后會逐年增加，直到我憑自己的才干掙到薪金。目前我借的債等于我第一年的薪水。如果我小心從事的話，我第二年的薪水足夠應(yīng)付這一個月里剩下的日子的支出。我必須保持警惕。到了月底，我的雇主就會回來。那時我將把兩年的薪水還給各個債主，然后我就可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亻_始我的工作和生活。
就在這時候，我結(jié)識了美國大使。他請我出席他主辦的一次宴會。那天一共有14個人出席。貴賓有舒雷狄奇公爵和公爵夫人，他們的女兒安妮·格雷絲·茜雷絲特，德·彼恩夫人，紐凱特伯爵和伯爵夫人，契潑賽特子爵，布菜特斯卡特男爵和男爵夫人，還有一些沒有封號的紳士和淑女，美國大使、大使夫人和他們的女兒，以及正在訪問大使的一個朋友、22歲的英國姑娘波茜婭·蘭亨姆。我不到兩分鐘就愛上了她，她也愛上了我。出席的還有一個美國人。他進(jìn)來時仆人報(bào)了他的名字：“洛依德·赫斯汀?！?BR> 在一陣寒暄以后，赫斯汀一眼看見了我，伸出手熱情地朝我走來。突然他停住了腳步。不好意思地說：
“抱歉，先生，我以為我認(rèn)得你?！?BR> “不錯，你認(rèn)得我，老朋友。”
“不，難道你是——”
“穿背心的百萬富翁？是的，我就是他。盡管用綽號稱呼我好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BR> “好，好，好。這真是出人意外。有一、兩次我曾見到你的名字和你的綽號聯(lián)系在一起，但是沒有料到你會是那個亨利·亞當(dāng)。唷，六個月前你還在舊金山替布萊克·霍普金斯當(dāng)職員，在那里掙工資。為了掙外快，晚上還幫我清理戈?duì)柕潞涂懿斯緮U(kuò)展礦山的承諾書和統(tǒng)計(jì)數(shù)字。你在倫敦成了百萬富翁，一個顯赫巨子，真叫人不可思議！啊，這真是天方夜譚。嗨，我真不敢相信；真想不清楚；讓我冷靜一下我嗡嗡發(fā)脹的頭腦。真是怪事！你勸我別來英國做買賣，你自己怎么來這里的？什么使你如此發(fā)跡？”
“啊，這是個偶然機(jī)會。說來話長——也許有人會說是傳奇故事。我會把一切告訴你，但不是現(xiàn)在?！?BR> “什么時候？”
“到月底。”
“這還有兩個禮拜，吊我兩個禮拜的胃口，真使我受不了。一個禮拜吧?！?BR> “我不能。你會慢慢知道為什么。但是你買賣做得怎樣？”
他的歡樂像一陣煙似地消失了。他嘆口氣說：
“你真是未卜先知。你真是一個預(yù)言家，我希望我沒有來倫敦。我不愿講這件事。”
“但是你非告訴我不可。今夜我們離開這里后，你必須跟我一起回去，把你的一切告訴我?！?BR> “啊，我能嗎？你說話當(dāng)真？”他的眼眶濕了。
“是的，我要你從頭到尾講給我聽，一字不漏。”
“我真是感激不盡。天哪！我在這里遭到不幸以后，總算重新找到了人們的關(guān)心，從一個人的聲音，他的眼神中感到對我和我的買賣的興趣。我真想給你跪下！”
那晚，我和蘭亨姆小姐一起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我對她完全胸懷但白，光明磊落。我告訴她我在這個世界上身無分文，只有那張她聽到人們常常談到的百萬英鎊鈔票。但是那張鈔票不屬于我。我的話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我低聲跟她說話，把整個故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她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不明白她究竟為什么這樣大笑，但是她確確實(shí)實(shí)笑個不停。每隔半分鐘我的話里總有一件新鮮事引起她大笑，我總是不得不停止一分半鐘，等她平靜下來。嗨，她笑得幾乎折斷了腰——我說得一點(diǎn)不假。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人們這樣大笑過。我的意思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痛苦的故事——一個人的麻煩事，他的憂慮和不安——會產(chǎn)生這樣的效果。因此，我更加愛她，因?yàn)樗軌蛟跊]有什么開心事情的時候如此快樂，而很有可能不久就需要一個這樣的妻子。當(dāng)然，我告訴她我們得等兩年，直到我真正能夠拿到手我的薪水。
但是她不在乎：她只希望我在花錢方面要盡量小心，不要挪用我們第三年的薪水來支付開支。然后，她開始有一點(diǎn)擔(dān)心，生怕我們正在犯錯誤，把我第一年的薪水估計(jì)。得比可能的要高了。這倒是帖清涼劑。我本來對自己能掙多少錢滿有信心。她卻使我不再那么自信了。但是她引發(fā)了我一個做買賣的念頭。我立刻直爽地說了出來。
“波茜婭，親愛的。我去見那兩個年老的紳士的那一天，你能不能和我一同前去？”
她退縮了一下說：
“不；除非我在你身邊會使你更有信心。但是——你認(rèn)為我去妥當(dāng)嗎？”
“不，我不知道是否妥當(dāng)——事實(shí)上，我想也許不妥當(dāng)。但是，你瞧，這場會面事關(guān)重要，我們──”
“這樣的話，不管它是否妥當(dāng)，我說什么也要去?！彼钟H密、十分熱情他說。
那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心不在焉。赫斯汀一路講個不停。我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jìn)去。他走進(jìn)我的住所，對居室內(nèi)豪華舒適的布置贊不絕口。
這時我才清醒過來。
“讓我站在這里一飽眼福。天哪！這里是一座宮殿——真是宮殿！這里人們可享受的東西應(yīng)有盡有，有溫馨的熊熊爐火，有備好的晚餐。亨利，我想的不僅是你是多么富有，而是我窮到家了——我是一貧如洗，一無所有。
我太可憐，我完全給打垮了，徹底完蛋，徹底被毀了！”
真是活見鬼！他的話使我出了一身冷汗。給他這么一嚇，我倒是完全清醒了。我意識到我是站在一層薄薄的泥土上，下面就是火山口。我知道我不是在做夢——我好一陣子不敢承認(rèn)這一點(diǎn)，但是現(xiàn)在——天哪！我債臺高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分錢，一個美麗姑娘的幸?；虮Q于我，而我的前面卻一無所有，只有那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絕對不會——變?yōu)楝F(xiàn)實(shí)的薪水。
啊，啊！我已經(jīng)身敗名裂，無可救藥了！
“亨利，你每天收入的微不足道的零頭就能夠——”
“啊，我每天的收入！來吧，先喝完這杯溫?zé)崃说奶K格蘭酒，讓你高興起來。干杯！啊，不——你是不是餓了；請先坐下，然后——”
“我一口也吃不下；我已經(jīng)不知道饑餓了。這幾天我吃不下東西。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喝酒，直到我倒下。干杯！”
“我們輪流著喝。我跟著你喝！來，喝！好吧，洛依德，把你的事說給我聽?！?BR> “說給你聽？怎么，還要我說一遍？”
“再說一遍？這是什么意思？”
“啊，我的意思是你打算再聽一遍，是嗎？”
“難道我還要重新聽一遍？真叫人納悶。等一等；別再喝那杯酒了。你不應(yīng)該再喝了?！?BR> “瞧，亨利，你真叫我吃驚。我們一路走來這里的時候，我不是把我的事全跟你說了嗎，”
“你？”
“是的，我說了?！?BR> “如果我聽到過一句話，我將遭雷劈?！?BR> “亨利，這是件嚴(yán)肅的事情。我正為此苦惱萬分。你在大使那里的時候喝了什么？”
于是，我恍然大悟。我勇敢地坦白說：
“我俘虜了世界上最可愛的姑娘！”
于是他趕快走到我身邊，我們握手，再一次握手，再一次握手，直到我們都感到手酸了。他再也不責(zé)備我在回家的三英里路上，對他講的事一個字也沒有聽進(jìn)去。他坐了下來，像個病人，他真是個好朋友，又把他的事講了一遍。他的事可以歸結(jié)如下：他到英國來的時候，滿以為有個發(fā)財(cái)?shù)臋C(jī)會。
他得到一個限期攬售權(quán)，來替戈?duì)柕潞涂苋R公司的勘測者們出售礦山，如果事情成功，他可以到手一百多萬美元。他廢寢忘食地工作，利用了他所知道的每個關(guān)系，一切誠實(shí)的辦法他都試過，幾乎把他在世界上所擁有的錢全都投了進(jìn)去，卻找不到一個有實(shí)力的資本家和他合作，而他的攬售特權(quán)月底到期。一言以蔽之，他完蛋了。然后他跳了起來，大聲說：
“亨利，你能夠救我！你能夠救我，你是世界上能夠救我的人。你能幫助我嗎？難道你不愿意嗎？”
“告訴我我該怎么做。說出來，伙計(jì)！”
“為了我的攬售特權(quán)不完蛋，給我100萬和我回去的船票！請你不要拒絕！”
我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正要說：“洛依德，我是個窮人——我一貧如洗，債臺高筑?！钡且粋€突然的念頭使我頓時開了竅。我咬緊牙關(guān)，冷靜下來，直到我冷漠得像一個資本家。然后，我用一種做生意的腔調(diào)，很有自信他說：
“我來救你，洛依德——”
“那未，我現(xiàn)在就得救了！愿上帝永遠(yuǎn)保佑你！如果我一旦——”
“聽我把話說完，洛依德。我能夠救你，但是不是你想的辦法；因?yàn)槟闫此榔椿畹馗?，冒了一切危險(xiǎn)，我不能對你不公平。我不要購買礦山；我能夠使我的資金在倫敦這樣的商業(yè)中心周轉(zhuǎn)。我熟悉那個礦山，我知道它價(jià)值連城。如果人們問我有什么看法，我保證會這樣告訴他。你不到兩周功夫就可以把承諾書賣出去，換回300萬元現(xiàn)金；你可以任意用我的名字。我們對分，一人一半?！?BR> 你可知道。要不是我按住他，把他捆起來，他會在極度興奮之下，發(fā)瘋得把家具燒掉，毀掉房間里的每件東西。
他躺在那里，歡樂無比他說：
“我可以用你的名字！你的大名——想想看！天哪，那些倫敦闊佬會成群結(jié)隊(duì)來找我；他們將會為了得到那些股票打得頭破血流！我會成個富翁，永遠(yuǎn)是個富翁。而我今生今世不會忘記你！”
不到24個小時，倫敦簡直是瘋了！我整天沒有事做，一天又一天，只是在家里坐著，對每個來找我的人說：
“不錯，我告訴過他，叫人們來找我。我認(rèn)得他，我知道那個礦山。他的人品無可指責(zé)，而礦山的價(jià)值比他索要的價(jià)格還要高。”
在這期間，我每個晚上都和波茜婭在大使家里度過。關(guān)于礦山的事，我沒有跟她說過一個字。我要讓她大吃一驚。我們談我將來的薪水；只談薪水和愛情；有時談愛情，有時談薪水，有時又談薪水，又談愛情！
到了月底，我在倫敦城鄉(xiāng)銀行有了100萬美元的存款。赫斯汀也有同樣的數(shù)目，已經(jīng)度過難關(guān)。我坐了馬車，穿著講究，來到波特蘭街，看來那兩個老家伙已經(jīng)回來了。我到大使家去接我的寶貝，然后兩人坐車再去波特蘭街。我們一路大談我的薪水。她非常激動，非常著急。這使她更加美麗無比。
我說：
“親愛的，你是如此美麗，我的薪水必須是3000英鎊一年。如果我答允少拿一分錢，那簡直是犯罪。”
“親愛的，難道他是你的父親？”
“是的，他是我的繼父，是我最親愛的繼父。現(xiàn)在你懂了吧？當(dāng)時你不知道我和兩位老人的關(guān)系，為什么在大使家里，你對我說父親和亞培爾叔叔設(shè)計(jì)的這個圈套引起你多少麻煩，使你焦慮不安的時候，我卻笑個不停?！?BR> 當(dāng)然，我現(xiàn)在得直說了，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
“啊，親愛的先生，我要收回我剛才說的話。您有一個差事我愿意要?！?BR> “說吧?！?BR> “做您的女婿?！?BR> “好，好，好！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接受了這份差事。你就沒有任何資格來擔(dān)任我們兩人合同里所說的那份——”
“您可以試用我，我懇求您，試用我三四十年，如果我——”
“啊，很好，這要求并不過份，把她帶走吧?！?BR> 我們兩人快活嗎？世界上沒有字眼能夠描述我們的快樂。一、兩天后，當(dāng)倫敦知道了我和那張鈔票在一個月里的經(jīng)歷，以及故事的結(jié)束，倫敦人是不是人人談?wù)撐业氖?，他們是否高興？是的。
波茜婭的爸爸把這張友好的、給人帶來好運(yùn)的鈔票送回英國銀行，把它兌成現(xiàn)金。然后銀行把它票面作廢，并且作為一件禮物送給了他。在我們結(jié)婚的那一天，他又把它送給了我們。我們把它放在鏡框里。它一直掛在我們家里最神圣的地方，因?yàn)樗o了我波茜婭。要是沒有它，我不可能在倫敦停留下去，不可能到大使家里去，也就不可能遇見波茜婭。因此我常常說：“不錯，你見到的是一張百萬英鎊的鈔票；但是在它的一生中只做過一筆交易，到頭來，我只花了大約它價(jià)值的十分之一就得到了我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