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常會聽到"調式"和"調性"這樣的音樂術語,比如A大調鋼琴協(xié)奏曲、g小調交響曲等等,但這個"調"的概念卻最不容易理解,比起節(jié)奏、旋律來說,它離我們的聽覺感受似乎是最遠的。但是在音樂中,這個要素又無所不在,所以我們還是要在理論的幫助下,盡可能的了解它、感知它。
一、調式(mode)
調式是音樂創(chuàng)作中所用的一組作為音高材料的樂音,在理論上這一組音是以音階形式排列的,其中各音不同的排列方式、不同的相互關系,就構成了不同的調式。
譜例一:大調音階
譜例二:小調音階
無論是大調還是小調,第一個音都是最有權威、地位最穩(wěn)定的,被稱為主音或中心音。比它次要些的,是由主音向上數(shù)五度的"屬音",還有從主音向上數(shù)四度的音"下屬音"(稱作下屬是因為若從主音向下方數(shù),它位于下方五度上)。屬音和下屬音就如同主音的兩個大臣,對主音起到支持的作用,剩下的那幾個音則處于更加次要的地位。如果仔細點說,在這由7個音組成的小王國里,每個音都有獨特的價值和作用,或者說都有自己的特點,但它們必須服從于整體利益,這就是大調世界里的秩序。
除了主音不同以外,還應該注意到,大調和小調音階中的具體結構是不一樣的。這主要體現(xiàn)在半音和全音的布局上。
半音和全音是不同的"音程"(interval)--所謂音程是指兩個音之間的距離。Do和Re之間的音程是一個全音,它包含兩個半音,而Me和Fa之間只是一個半音的距離,在鍵盤樂器上它是最小的單位(在弦樂器上可以細分到更?。?,也是我們通常音樂概念中的最小單位。從上面兩個譜例中我們可以看到,在不同的音階里,半音和全音的位置是不同的,也就是說,大調和小調的內部結構是不同的。關于這些請參考樂理知識,這里不細說了。
從聽覺上我們怎樣才能感受到是大調或者小調呢?最簡單的辦法是聽一首樂曲或一首歌的結尾,從旋律上來說,結束全曲的常常是主音,因為它最穩(wěn)定,這種穩(wěn)定感能夠造成明顯的收束,就像我們寫文章時用的句號一樣肯定(偶然也有例外,作曲家故意讓音樂停在并非主音的其他音上,造成意猶未盡、余音裊裊的效果)。此外,一般來說大調比較明朗,這是因為在大調主音上構成的主和弦是大三和弦(do,mi,sol),相比較之下,小調的主和弦是小三和弦(la,do,mi),它的色彩略微暗淡些。
對音樂欣賞者來說,最重要的是了解作曲家是怎樣運用調式這一音樂要素來表現(xiàn)他的思想或情感的。我們以奧地利作曲家舒伯特(Schubert)的歌曲《菩提樹》為例,它選自聲樂套曲《冬之旅》。在這首歌中,表現(xiàn)了一個被戀人拋棄、孤獨地流浪異鄉(xiāng)的人,回憶起家鄉(xiāng)門前那棵茂密的菩提樹以及曾有過的幸福時那種復雜的心情。歌詞的第一句是:"門前有棵菩提樹,生長在古井邊。我做過無數(shù)美夢,在它的綠茵間。也曾在那樹干上刻下甜蜜詩句,無論快樂和痛苦,常在樹下流連。"這是流浪者對溫暖往事的回憶。這一段舒伯特采用E大調來寫,整體音響比較溫暖,色調明亮:
譜例三:舒伯特藝術歌曲《菩提樹》(1)
曲例一:舒伯特藝術歌曲《菩提樹》(1)
如果用首調唱名法來唱這條旋律,或者說,譯作簡譜,它是這樣的:
這是在E大調上的主題旋律。接下來,歌詞從溫暖的回憶轉到了凄慘的現(xiàn)實,流浪者唱道:"今天像往日一樣,我流浪到深夜,我在黑暗中行走,閉上了我的雙眼。"這幾句詞的意境是暗淡凄涼的,于是作曲家將音樂也相應地作了變化,剛才的那條旋律輪廓基本保留,但調式從E大調變成了e小調。
譜例四:舒伯特藝術歌曲《菩提樹》(2)
曲例二:舒伯特藝術歌曲《菩提樹》(2)
用首調來唱是這樣的:
這里調式的運用非常精彩,它的明與暗、溫暖與凄涼的音響對比與歌詞意境的改換十分貼切。而這一段的后一半,歌詞的意境又變得溫暖了:"好像聽見那樹葉對我輕聲呼喚:同伴,回到我這里,來尋找平安!"于是作曲家讓這里的兩個樂句又從e小調返回到了E大調:
譜例五:舒伯特藝術歌曲《菩提樹》(3)
曲例三:舒伯特藝術歌曲《菩提樹》(3)
大調、小調在藝術表現(xiàn)上有著不同的意義。作曲家常常選用大調來寫明朗宏偉的音樂,表現(xiàn)心曠神怡、英雄氣概、軍人風度等;用小調來寫悲壯或憂郁的音樂,表現(xiàn)痛苦憂愁、兒女情長、纏綿愛情等。下面我們再舉個例子,這是貝多芬的第三交響曲"英雄",先請聽第一樂章的開頭:
曲例四:貝多芬"英雄"交響曲第一樂章:
這是在bE大調上的第一樂章開頭,它顯得十分堅定,具有陽剛之氣。而第二樂章是一首葬禮進行曲,描繪了為自由而戰(zhàn)的英雄壯烈犧牲、人民為他們舉行葬禮的悲壯情景。主題采用c小調,顯得沉重暗淡:
曲例五:貝多芬"英雄"交響曲第二樂章:
通過以上兩個例子,我們得以了解調式在音樂表現(xiàn)中的作用。不過,音樂中各個要素都不是孤立的,它們必須和其他因素相結合。可以設想一下,小調式假如和很強的力度、棱角分明的旋律以及果敢有力的節(jié)奏相結合,再加上音響輝煌的配器,它所得到的效果可能并不暗淡,同樣,大調式也可能因為其他要素而變得柔和甚至暗淡。
上面我們介紹了大調和小調這兩種在創(chuàng)作中最常見的調式,其實世界上音樂種類繁多,調式非常豐富,比如我們中國的由五個音構成的調式,有五種:宮,商,角,徵,羽。宮調式音階由"1"開始,是1,2,3,5,6,商調式音階從"2"開始,是2,3,5,6,1,等等。在日本、印度、阿拉伯國家,也都有各自獨特的音階,它們各是龐大的實踐和理論體系,相當復雜。
二、調性(key)
調性是指某個調式所在的精確音高位置。
我們常常在五線譜譜表的開始看到寫在拍子前的升降記號,如:
譜例六:譜號
這些記號是表示樂曲的準確音高,也就是音樂的"調性"。確切地說,它是指明各個調式的主音所在位置。
比如A大調,這里的"大調"是指它的音階結構,"A"則是說主音在A這個音高位置上,它后面的第二個音,就在B上,第三個音在#C上,依此類推。
假設都是大調, A大調和bB大調,它們的音階結構形式是一樣的,從A大調換到bB大調上去唱同一首歌曲,旋律不會有任何改變。這在日常生活中是常見的現(xiàn)象:眾人唱歌,起頭的人起得太低了,大家會說,起高一點。于是他換到了稍高一點的調上,再帶領大家開始唱。這樣做的結果,音樂效果會很不同嗎?如果僅僅就這兩個相鄰的調性來說,不會有很大的改變,bB大調比A大調只提高了小二度音程,在聽覺上沒有明顯的變化。但是如果結合其他要素來看調性的改變,就會發(fā)現(xiàn)它是很有意義的了。
我們在前面談到過音區(qū)這個要素,各個音區(qū)也有它獨特的表現(xiàn)意義。高音區(qū)明亮,低音區(qū)深沉,中音區(qū)比較適中、柔和。假如一條旋律先在D大調上演奏,第二次提高到A大調上,這個跨度就比較大了(高了五度),你肯定會感覺到音區(qū)的變化使這條旋律有了新的意味。
樂器性能與調性的搭配也會產生不同的效果。銅管樂器由于它們特殊的構造和泛音列(是有振動體和氣柱發(fā)出的合成音列)。吹奏帶有降號的調比較容易,會有很好的共鳴和音色,如降B、降E調等等,而弦樂則更喜歡帶升號的調,如D、A、E調。因此,作曲家在寫器樂曲時,選擇調性是一定會考慮到樂器性能的。
有趣的是作曲家們常常有純屬于個人的對調性的感覺。有人一寫到憂傷的音樂,就要用降號多的調,而寫到明朗單純的音樂,C大調或F大調、G大調之類的就常常是首選,甚至還有人認為各個調都有不同的顏色,有紅的、藍的、綠的、白的等等。
為造成音樂色彩的變化和對比,作曲家在一部作品中往往要使用多個調式調性,從這個轉向那個,這就是"轉調"。挪威作曲家格里格(Grieg)的管弦樂組曲《培爾*金特》中的"朝景",是一首轉調手法運用得非常精彩的小曲,成功地為聽者描繪了沙漠日出時的景色。作曲家只用了一條旋律,通過轉調手法構成了絢爛多彩的畫面,從天際剛剛發(fā)白,到太陽漸漸升起,最后照亮了大地,生動的色彩變化令聽者有如身臨其境。一開始主題旋律出現(xiàn)在E大調上,接著有一系列的轉調:#G大調,B大調, F大調,c小調,D大調等等,最后又回到了開始的E大調,這最后的"調性回歸"是為了讓全曲獲得首尾呼應和穩(wěn)定的效果。
譜例七:格里格管弦樂組曲《培爾*金特》中的"朝景"主題
曲例六:格里格管弦樂組曲《培爾*金特》中的"朝景"主題
三、多調性(polytonality)和無調性(atonality)
"多調性"和"無調性"這兩個詞在過去時代很少見,而在二十世紀音樂中??梢姷剑@是因為二十世紀的許多作曲家打破了傳統(tǒng)的調式調性觀念,采用了全新的音樂語匯。
對于習慣于古典音樂如十八、十九世紀歐洲音樂的人來說,多調性和無調性簡直是難以忍受。所謂多調性就是調性。比如一個大樂隊,弦樂聲部在C大調上演奏一條旋律,木管聲部在E大調上演奏另一條旋律,它給人的感覺就會很奇特,讓人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滋味。我們在介紹節(jié)奏這個要素時曾談到 "復合節(jié)奏",即在音樂進行中,同時出現(xiàn)兩個甚至三個不同的節(jié)奏韻律,比如一個聲部兩拍子,另一個聲部三拍子,它造成的感覺是多元化的。多調性也是如此。例如匈牙利作曲家巴托克的一首短小的小提琴二重奏,由于使用了多調性,聽上去十分新鮮而且讓人覺得趣味無窮。
曲例七:巴托克小提琴二重奏,第27曲
這種在不同聲部中使用不同調性的"多調性"手法,在二十世紀作曲家手下很多見,他們就是要打破原來的單一調性思維,造成更大的空間感和多元化的感覺。在十九世紀下半葉也有些作曲家不滿足于在某個調性上駐留的穩(wěn)定感,他們不僅利用轉調來造成變化,還加密轉調的頻率,有時候兩個小節(jié)就轉一次調,其結果是調性感變得非常模糊,幾乎難以辨認。二十世紀的多調性與之不同,它不是在時間順序上頻繁轉調,而是在同時出現(xiàn)不同的調,這種做法比頻繁轉調更加大膽。
至于無調性,就是在音樂中沒有任何傳統(tǒng)的調性概念。前文已經提到,每個調式都有其特定的結構,如主音、屬音、下屬音等等,音階中的每個音各司其職,不得越位。在無調性音樂中,這種結構被徹底破壞了,無所謂主音、屬音,它們成了無君無臣的一群,可以自由自在地進行到任何一個方向,無所顧忌地讓音樂在任何一個音上開始和結束。這種無調性音樂常常使聽慣了古典音樂的人無所適從,因為人們幾乎沒法子來哼唱、記憶這種旋律。下面這首奧地利作曲家勛伯格(Schönberg)的小曲就是無調性的,選自他的《五首管弦樂小曲》。
曲例八:勛伯格《五首管弦樂小曲》第五曲
無調性的音樂給人一種解放的感覺和極大的想象空間。正如二十世紀的抽象繪畫,或是畢加索的變形畫,原本具體嚴謹?shù)奈矬w或人物形態(tài)在這種畫面上瓦解了,變得自由而新奇。曾有人懷著反感和好奇問那些手法奇特的作曲家,為什么寫如此難聽的無調性音樂,他們的回答是:我覺得這很好聽。
這里沒有什么大道理,只是審美觀不同罷了。我們都有權力喜歡或不喜歡。要知道,"美"的概念不是固定不變的,它沒有的、絕對的標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