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jié)父愛作文——永遠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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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的時間定在四點,兩點來了朋友,于是去隔壁借鄰居的屋子說話。待把朋友送走,已經(jīng)到了出發(fā)時間。驚覺還沒有和父親道別,回到家里提行李,父親卻先下了樓。于是我們拿起背包行囊便走。小阿姨說,爺爺兩點鐘就起來了,一直坐在那里。
    父親的身影在大操場上搖搖晃晃,我的孩子上前挽住父親的手。孩子已經(jīng)比父親高出一個頭,兩個人的背影,一個年輕,一個老邁;一個纖瘦,一個寬厚。
    出了校門,下坡便是大馬路,一輛出租車停下等我們。父親說我不下去了,孩子說爺爺再見。父親好像還有點笑模樣,站在坡上一動不動。我們鉆進車?yán)?,小車開走,父親還站著……
    十五年了,這樣次送走我們。父親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了和他牽手的母親,父親已經(jīng)步履不穩(wěn),父親白天也合眼睡眠;醒來時上個廁所,又蜷縮不動了。我想起一句熟悉的話:等藍色沉入黑暗。父親勉力下樓,走了對他來說不短的路,送我們。我好怕父親想到我心里想到的,而我心里想到的父親一定想得到。時間和車速隔開我們,越來越遠,我從未流淚離家,這是第。
    父親曾經(jīng)多么強健啊。二十多年前,我從農(nóng)村抽出來上大學(xué),學(xué)校辦在農(nóng)村,我回到家里,轉(zhuǎn)身又打背包去上學(xué)。父親送我,送到城里的長途汽車站。父親很高興,他擁有一輛三輪,這輛三輪是學(xué)校里的采購專用的車,父親蹬著三輪,讓我坐在車后的鐵架上,車上放著我的背包,網(wǎng)袋,洗臉盆等。父親用力踩車,從城郊的一角,一直穿過市中心的大橋。那是橫跨長江的大橋。秋天了,兩邊山坡上葉子開始發(fā)紅,開始飄落到路上;而清晨的電車掛著兩條辮子,哐啷哐啷駛過。那時,城市很破,人們很窮。一些男孩在上橋的地方等著滿載的板車,準(zhǔn)備著幫忙推一把,掙一毛錢。父親上橋的時候背向前傾,成一個大斜角。他說他常走這條路,他是采購,他給學(xué)校拉玻璃,拉校辦工廠的機床,就要走這條路。
    那時我也多么年輕。我說到了,我把背包背起來,提起網(wǎng)兜。我說不用送,我自己走,前面都是我的新同學(xué)。父親說走什么走,等我踩過去。父親不知道,我有點心事。我父親戴著眼鏡,頭發(fā)整齊地向后梳,是無可掩飾的臭老九。早些時,我不愿意解釋父親怎么給剃了光頭,現(xiàn)在,我不愿意解釋他怎么改行踩上了三輪。
    多年以后,我給大一學(xué)生講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學(xué)生中學(xué)時就上過這篇課文,讀著都無所動。我說,請你們告訴我,在你們上大學(xué)時,父親怎么送你們的 你記憶里,印象深的父親的樣子是什么 點名請一個女生回答,那孩子紅著臉站著,很是忐忑,不連貫地說:父親不愛說話,喜歡抽煙,記得,記得,他在門口搓麻繩。再點一個男生的名,男孩說,父親沒有送我,家里困難;竟是說不下去。教室里靜下來,都是些新離家的孩子,低著頭不看我。
    我講到我的父親的背影,我上研究生后回城,夏天里,父親上到宿舍樓來找我,肩上扛了幾根竹竿,怕我掛蚊帳沒有帳竿子。那時,父親已經(jīng)恢復(fù)了教職,上課很忙。抽個中午不睡覺,騎自行車跑半個城,給我送。父親的形象總是這樣,如果他衣著筆挺,便可叫儀表堂堂。那年頭工資低,父親歷來都說吃飽肚子第一要緊,穿都是給別人看的,從不添置新衣。父親蹬著一雙跑采購的解放鞋,身上是黃跡斑斑的舊汗衫,他肩扛長竹竿,文不文武不武的樣子。當(dāng)時的我,多么想父親儀表堂堂,而把帳子撐起來的帳桿卻是可有可無的。多年以后,我問我的學(xué)生,為什么父親笨手笨腳爬過月臺給朱自清買橘子,讓作者特別難忘呢 為什么是這種不好看的樣子,是他那笨拙的,不靈便,又不體面的舉止構(gòu)成了父親的形象 作者為什么要寫父親的背影,而不寫父親正面的容貌呢
    回家的時候想著,要陪父親說說話。而陪父親坐著,卻是無話可說。父親一天里只是說幾個字:頭暈。還是那個毛病。父親說他去檢查了,是腦萎縮。他說,如果不頭暈,我還可以看書。我覺得父親很緊張,他怕他不能動了,要帶累兒女。他怕半身不遂,癱瘓,臥床不起。而在他的周圍,那些老同事,一個個被疾病糾纏著。樓下的老師已經(jīng)腦昏迷,用盡了兒子們的錢。另一位老朋友癌癥開刀,事后又說開錯了,正等著把改道的腸胃口子堵回去。教研室的同事肺切除了……父親說,老了,不好,日子,難過。我想說,爸爸,不要太緊張了??晌艺f不出口,父親的病痛,我體會不到,我想安慰父親,又怕說出的話不合適。
    回想和父親長談的日子,竟是很久以前了。少年時代,學(xué)校里批斗父親,讓我去參加批斗會。我翻著抄*的筆記本,一條條問父親那些罪行是怎么回事。父親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戰(zhàn)亂年代流浪的經(jīng)歷,說到后來,我無話可問。年復(fù)一年,全家只盼望四個字:落實政策。后來我下鄉(xiāng)了,老也抽不上來。父親知道是為他的問題,越發(fā)狠狠改造,搖動拖拉機時被搖把打斷手指,從此那根指頭短了一截,冬天腫成胡蘿卜。有一年回家,父親讓我去跟校長拜年;我說,我跟他不熟。他又不是我的校長,我才不去求他。父親恨我不懂事,怒道:我為什么拼命,你知不知道!上頭來外調(diào),他一句話你就回來了。我去到校長家,一肚子委屈,覺得自己和父親又傻又可憐。
    而后和父親深談,是兩年前,母親去世后幾天。那日,我在家里清東西,父親走來走去,欲言又止。到我說,媽媽的舊衣服,讓小阿姨帶回去吧。父親急得不行,顫抖著手,從母親的針線抽屜里拉出個東西,說,你看看,你看看,這是什么 你小時候穿過的虎頭鞋,媽媽一直都留著,你你,不要動媽媽的東西!當(dāng)晚,父親跟我們交代:媽媽的骨灰,就放在家里。我死了后,隨便你們怎么處理。兩年了,父親有時搬到弟弟家住,母親的骨灰,也跟他一起。在靠床的桌上,母親的彩色照片和花瓶遮住了后面紅綢包裹的盒子。
    我羨慕有的家庭,可以談?wù)撌湃サ挠H人,可以交流;而我很難和父親談及母親。父親有一陣很容易流淚,醫(yī)生說這是腦神經(jīng)出問題的一種癥狀,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因為這個,也因為父親的沉默和克制,我們便再不交流。在分離的日子,我想過,也許父親應(yīng)該再有個老伴。有,父親說到,過去的同事來坐,*中他們在一個教研組,是學(xué)校里被剃了陰陽頭的女老師,現(xiàn)在也孀居。我試著提了一句,父親立即打斷我:瞎扯。我和媽媽的感情,是不同的。父親信佛,在母親的生日和忌日,他獨自去寺中上香。母親過世一百天時,弟弟和父親一起去那里請僧人為母親做了一場法事。弟妹告訴我,爸爸要去拈香,弟弟沒讓。幸虧是弟弟拈的,由拈香者代親人給母親磕頭,弟弟磕了八十個頭。
    我想,母親在天之靈會覺得安慰的。父親呵護母親一生,母親永遠擁有父親。這種老輩子人的情感,今人望塵莫及。我好想告訴父親一句話,我好想,就像對我愛的人一樣,對父親敞開心靈,張開手臂。但這些成年后一直沒有做過的事,仿佛永遠都不會發(fā)生。我和父親,在看不見的遠方默禱,在無人的角落抹干眼淚。我渴望下一個假期,我們依然坐在一起,父親慢慢地吞藥,我把水杯遞到他手中。我們一直沒有說出的那個字,靜靜的如同空氣,無聲無影,可感可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