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所有在京借讀的外來學生家長一樣，章冬翠認為讓孩子在北京參加高考(微博)是個夢。
“出國讀大學是我們迫不得已的選擇。聽說富人把孩子送海外留學，哪有窮人也送孩子出去的，但這就是現(xiàn)實?！彼裏o奈甚至帶著些許自嘲地說。
章冬翠，浙江省溫州市平陽縣人，因為自己孩子在北京上學的眾多難處，2005年開始關注北京流動人口子女上學難，并展開了長達數(shù)年的調(diào)查?，F(xiàn)在是北京“好媽媽”協(xié)會會長的她主要工作就是幫助流動人口的子女聯(lián)系在京上學。2008年末，章冬翠推出的《關于北京新市民現(xiàn)狀調(diào)研報告》在社會上引起強烈關注。
“有北京戶口，還是沒有北京戶口，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是兩個世界?！闭露湔f，即便將來女兒真的出國留學了，幫助外地孩子爭取平等入學考試等權(quán)利，她會一直做下去。
“都是要出國留學，只是我們更窮”
章冬翠位于東城區(qū)辛安里胡同租住的“家”中狹小陰暗，剛剛屋外刺眼的陽光讓人定睛半天才能看清屋里大概，摞滿了幾個破舊簡易架子的書是多的家什，已看不清本來面目的舊書桌邊，一人多高的托福和SAT考試(相當于美國的高考)用書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很扎眼。
“5月8日丁璇剛剛從香港參加完SAT考試，要考幾次?！闭露湔f，因為當年北京22中校長的開明，16歲讀高二的女兒丁璇才得以在北京繼續(xù)“借讀”。“北京不能參加高考，老家早已回不去，出國留學成了的出路。總不能讓她高中畢業(yè)就走向社會，重復我的打工人生吧?！泵鎸@人的出國留學費用，章冬翠只能無奈表示，“借吧，慢慢還，只有這一條路了?！?BR> 丁璇2012年將面臨無法參加高考，她在北京有(臨時)學籍無戶口，在溫州有戶口無學籍。數(shù)據(jù)顯示，北京市中小學借讀的非京籍流動人員子女有40余萬。他們都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困境。
章冬翠說送女兒去香港考試時，在北京國際機場見得多的同樣是無法在北京參加高考而轉(zhuǎn)道留學之路的外地家長和學生，“都一樣去考試，只是我們比他們更窮”。
從母女倆決定出國留學那一刻起，各種補習班、考試已經(jīng)讓這個本就非常拮據(jù)的家庭又花費了至少四五萬元?！皼]辦法，老家的房子什么的都賣光了，下面只有借了。”去年，因為聽說出國留學要花一筆昂貴的費用，章冬翠的丈夫老丁突發(fā)中風，“到現(xiàn)在還欠著人家8萬元的醫(yī)藥費，他是嚇的、嚇壞了?！闭露渖硢庵氐募亦l(xiāng)口音大聲說道。
從1985年開始，章冬翠來北京已經(jīng)26年了。用她的話說，她早已不是什么流動人口了。做過電梯工、小時工、保潔員，也開過眼鏡店，賣過小百貨，她自己掙的錢只夠全家伙食費。丈夫老丁白天蹬三輪，晚上看護一家食品店，一個月兩千來塊錢的收入。
2000年，6歲的丁璇要上小學，因為沒有北京戶口，章冬翠找了四個學校都要贊助費，多的要3萬，后找到一所學校只收3000元。在備齊了暫住證、勞動合同、派出所證明等七項證明后，丁璇終于在北京的一所小學“借讀”，小學里額外又交了7000多元借讀費。
“你要用你的努力來證明你自己并不比北京孩子差?！边@是在丁璇上學后，章冬翠對孩子說得多的一句話。
在過去的11年里，丁璇幾乎取得了現(xiàn)行的教育體制下能夠獲得的所有榮譽：2008年，北京市中小學航天征文競賽一等獎；2009年，奧數(shù)競賽北京賽區(qū)一等獎，第一屆全國大中小學硬筆書法大賽北京賽區(qū)一等獎和全國三等獎……
初二時，丁璇被全班同學推選去參加北京市三好學生申報，而老師卻說，“你不能在這中考，高中不能錄取，不能推優(yōu)，三好生給你就是浪費，應該讓給班里有北京戶口的孩子?！闭露渎勚鹋?，在與學校的多次交涉后，丁璇拿回了屬于自己的榮譽。章冬翠說，“不能因為沒有北京戶口，就沒有資格評優(yōu)選先?！?BR> 2009年，丁璇在北京“借考”參加了中考考試，滿分570,在不算其他加分的情況下，她得了527分，這個分數(shù)足以讓她上北京好的高中，如果她有北京戶口的話。
相比之下，這些并不是章冬翠為擔心的。只要孩子有上大學的機會，他們的命運就有改變的可能。“海歸、知青、華僑的孩子都沒有北京戶口，為什么他們能在這里高考，我們的孩子就不能？”章冬翠激動地說。
“幫大家就是幫自己”
憑著率真執(zhí)著的勁頭兒，跑得多了，路也熟了。在給丁璇在北京聯(lián)系入學時，“章大姐，你也幫幫我們吧”是她聽到來自外來打工者多的求助聲音?！耙朐诒本┑膶W校里放一張外地孩子借讀的課桌不知有多難?！睆?005年開始，章冬翠便專職做起幫外地流動人口子女在北京就學的公益事業(yè)，“有時候幫家長聯(lián)系教委和學校，一天可以打幾十個電話，一個月話費二百多塊?！彼皇窍Ｍㄟ^不停地努力，也許能打開外地孩子在京讀書的缺口。
為了取消擇校費、借讀費，2006年開始，章冬翠不斷往北京市發(fā)改委、教委跑，遞交調(diào)研報告；打電話給北京市財政局?！昂⒆痈改溉羌{稅人，所有的學校，包括大學都是由納稅人的錢辦的，不應該收借讀費。而且北京市不少學校的贊助費都沒有任何收據(jù)，只有一張錄取通知書。這些錢的流向和管理則無從而知?！?BR> 在不斷的聯(lián)系走訪中，2008年婦女節(jié)前夕，“好媽媽”協(xié)會在東城區(qū)掛牌成立，社區(qū)的支持堅定了章冬翠把流動兒童渴望讀書權(quán)的心聲反映出來的決心。更多在京的流動子女家長開始向剛成立的“好媽媽”協(xié)會反映他們在北京的工作條件、生存現(xiàn)狀以及孩子教育等問題?！霸S多孩子家長談的多的顧慮，就是孩子將要面臨回原籍中考以及讀高中的問題，看看能不能幫他們孩子找到留京讀書的機會。他們都是民工，一天到晚加班，連教委的大門在哪都不知道?！?BR> 章冬翠參與法律工作者嚴野牽頭的非北京戶籍人口教育現(xiàn)狀調(diào)查中顯示，許多外地籍學生，特別是其中的“二代移民(微博)”，他們無論在北京還是老家，都無法參加正常的“小升初”考試，而升至初中后，這些學生在北京也不再擁有學籍，在北京參加的初三畢業(yè)考、中考成績，老家都不承認；在老家也沒有學籍號，遂成為無人認領的“黑戶學生”。
這些同樣也是章冬翠面臨的困境，“幫大家就是在幫自己?！?BR> 有人建議章冬翠，“你應該把每天調(diào)研的經(jīng)歷都寫下來，留給相關單位看?！本瓦@樣，章冬翠走訪調(diào)查了北京八大區(qū)、北京市和中央相關部門及在北京的媒體，并向中央和北京市有關職能部門及在京各大媒體如實反映新市民的諸多困難。
2008年年末，章冬翠推出了長達兩萬五千字的《關于北京新市民現(xiàn)狀調(diào)研報告》，旋即在社會上引起關注，也掀起了一輪關于城市流動人口子女受教育權(quán)的大討論。
除了幫助流動人口子女就學，章冬翠也在幫助流動人口維權(quán)，解決他們在京生活中遇到的直接困難。
“流動人口舍不得花、花起來也沒數(shù)兒的錢就是看病?！薄昂脣寢尅眳f(xié)會成立后，章冬翠和街道辦事處、流管辦商量，給流動人員謀的第一個福利是讓大家敢看病?！拔议_始去找公立醫(yī)院，但是制度在那兒擺著，不可能對流動人口有任何優(yōu)惠?！闭露浜蟀涯繕随i定在北京市中研醫(yī)院管理中心東城中醫(yī)醫(yī)院這家私立醫(yī)院，“前后跑了50趟，一間間的辦公室進，一個個的領導談?！苯K，這個對醫(yī)院來說沒有一點好處的“賠本買賣”被章冬翠“拿下”。2009年上半年，交道口街道流管辦對區(qū)域內(nèi)流動人口的家庭收入情況進行核實后，向低收入的流動人口每人發(fā)放一張“醫(yī)療愛心卡”，憑它可以享受到免掛號費、化驗檢查住院半價、藥品七折的優(yōu)惠。
“緊閉的大門終于打開了條縫”
2008年國務院下發(fā)的《關于做好免除城市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學雜費工作的通知》，2010年頒發(fā)的國家《教育規(guī)劃綱要》，都明確要求，“確保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平等接受義務教育”。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10年10月，北京市義務教育階段來京務工人員子女共有43.3萬人，其中70%在公辦中小學就讀。
“面對外地孩子緊閉的大門終于打開了一條縫?！闭露湔f，“這僅僅是條門縫?！?BR> 《新京報》報道，2011年5月6日，北京市教委曾對外發(fā)布，非京籍學生在京借讀，今后只需提供學生在京居住證明和原籍戶口。然而，北京市教委有關負責人5月7日就相關政策再次進行解讀，重新確認為，今年非京籍兒童入學仍需出具暫住證等五證。“政策比‘孩兒臉’變得還快?！闭露湔f，“你不知道一名非京籍子女在京入學有多難，因為一個證回老家跑好幾趟，被折騰一個多月，當你去報名已經(jīng)晚了，你又得重新尋找可能收你的學校甚至錯過入學時間……”
資料顯示，各地在執(zhí)行這些政策時，存在一個普遍的問題對外來人員子女求學設立一定的門檻限制，北京地區(qū)是“五證”，上海地區(qū)則是“四證”。而除了居住證、戶籍證明等證件之外，有的地方還加上房產(chǎn)證，這其實把很多外來人員子女拒之門外。
即便入學了，但非京籍學生不能在北京參加高考的事實，則比那幾證更讓家長揪心。
2010年12月16日，北京市教委新聞發(fā)言人表示，教育部規(guī)定高考以戶籍為主要報名地點，北京市目前仍按照這一政策來落實安排非京籍學生的高考。
章冬翠說，因為這項政策，許多非京籍家長在孩子初中畢業(yè)后不得不返回到戶籍所在地，許多家庭被迫分開，丈夫留京繼續(xù)打拼，妻子則陪孩子回鄉(xiāng)讀書。“孩子在北京學的教學大綱與當?shù)夭灰粯?，回去許多根本跟不上，在這邊本來學得不錯，但回去后高考有時連三本都考不上?！?BR> 2011年3月24日下午，章冬翠等6名家長代表和2名志愿者再赴教育部和北京市教委遞交呼吁書和建議。這是他們自去年6月以來連續(xù)第9次去教育部、第6次去市教委?！跋Ｍ麄兟犅爭资f家長的呼聲，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但數(shù)次無功而返。
在眾多非京籍學生家長及志愿者等共同維護的“我要高考”網(wǎng)站上，5月份網(wǎng)上簽名已達21000人次。
2010年3月調(diào)查顯示，北京現(xiàn)有居住人口中，有數(shù)百萬外來人口，他們大部分人都不會再回到原籍。作為北京的“新市民”，他們在北京工作、生活、納稅，同樣為北京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北京開放了30年，至今也只有公交‘一卡通’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開放?！薄拔乙呖季W(wǎng)”一位網(wǎng)民留言：“孩子不能參加醫(yī)保，外地人燒煤氣98元一罐，北京市民40元一罐?，F(xiàn)在又開始限制買車買房……改革開放的成果應該讓我們大家分享，為什么我們工作納稅都在北京，孩子考大學的權(quán)利卻被剝奪了呢！”
“居委會連小鹽勺、油壺、節(jié)能燈的發(fā)放及平價購買都把我們排除在外，更何況關系到大多數(shù)北京人利益的高考?！闭露湔f。
去教育部和北京市教委遞交材料讓她和那里的工作人員儼然成了“朋友”，“章大姐，你們慢慢推，等我家孩子高考完，你們再推成……”章冬翠知道，她做的事觸及了太多北京人的利益，有人很煩她。(記者：強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