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者/陳慧仙
富東鎮(zhèn)不過是蘇北地區(qū)很平常的一個小鎮(zhèn)。這個只有35 000人的小鎮(zhèn)，以桑園、棉花種植為主，工業(yè)化程度并不是很高。農(nóng)閑時，經(jīng)?？梢钥吹嚼先藗兙墼谝黄鹆募页?；農(nóng)忙時，青壯年便如候鳥般從蘇南、浙北甚至更遠的深圳、廣東等地趕回來，這個時候的小鎮(zhèn)才是一年中有活力的季節(jié)。
而這個小鎮(zhèn)熱鬧有活力的地方當屬位于鎮(zhèn)西的富東中學——小鎮(zhèn)的一所中學。從初一到初三，聚集了14個班將近600名初中生。除了周末和節(jié)假日，平時的每個日夜，這600名學生都棲息在這占地40 020平方米的校園里，這里儼然已經(jīng)成了他們的第二個家。
150元住宿費，1 000元的伙食費，就是一個學生在富東中學一個學期的生活成本。無論遠近，學生們一律在校上晚自習，晚自習結束后統(tǒng)一住進學校的宿舍樓里。18：30鈴聲一響，他們就要在教室里安安靜靜地坐好，開始當天的晚自習。與此同時，坐班的老師也迅速歸位，監(jiān)督學生的晚自習。這是名副其實的晚自習，老師并不會安排上新課，也不會占用這個時間來考試，復習或者預習由學生自由安排。
同樣的時間，在湖南省炎陵中學，學校的高中部和初中部兩棟教學樓燈火通明，全體學生踏著鈴聲擁進教學樓。不同的是，在這里，集中在5層教學樓里30個班1 500名初中生除了在老師的指導下做練習，不少時間會拿來考試和復習。一個老師帶多少個班，一個星期就有多少個晚上要坐班。接受采訪的小春老師有些委屈地說“自己一個星期只輪到一個晚上”，他很羨慕那些一個星期能輪到四個晚上的老師，這一切只因為——縣里的統(tǒng)考要按學生成績給老師排隊，把老師從第一排到倒數(shù)第一。如果說學生不喜歡排名是害怕挨老師和家長的批評，那老師害怕排隊，則是出于對飯碗的擔憂。在這樣的機制下，老師不得不懸著一顆心爭分奪秒，以犧牲自己和學生的時間鞏固自己的飯碗。白天的課時是固定的，晚自習就成了殺手锏，誰能占領這塊高地，誰就贏得了勝利的先機。
19：20，富東中學晚自習課間休息，學生們?nèi)齼蓛傻貜慕淌依锍鰜?，站到走廊上嬉鬧。在這休息的20分鐘里，他們開著不著邊際的玩笑，互相打鬧，有些男生會動真格打起來，不過這些在石老師看來都是“鬧著玩”。迄今為止，學校還沒發(fā)生過學生惡性斗毆事件，所以老師們也不相信這些孩子會大打出手。誰會在意2007年發(fā)生在廣州五華縣大田中學晚自習課上的兩初中生打架傷亡事故，就是由一場極小的口角引起的！尚且處在身體發(fā)育期的初中生本需要更多的休息，上了一天課的他們到晚自習時已是疲倦至極，內(nèi)心煩躁，極容易與他人發(fā)生爭執(zhí)。誰能保證在老師轉(zhuǎn)身的剎那他們不會大動干戈呢？
20：30，一聲鈴響，桌椅在地面上移動的聲音，關窗的聲音，學生的喧嘩，引起富東中學三層教學樓的集體騷動。終于結束了一天的學習，三個樓層將近600人必須在30分鐘內(nèi)，通過教學樓的樓道，然后男女生分別排隊清點人數(shù)進入同樣是三層的男生宿舍樓和女生宿舍樓，完成洗漱。21：00，各宿舍的燈準時熄滅。容納600人的三層教學樓只有一個樓道，石老師也知道這不符合安全規(guī)范，“規(guī)范中，至少得有兩個樓道”。光線倒還好，聲控燈在這人聲鼎沸中始終保持明亮。好在由老師組織學生排隊，按班級錯開下樓，不然個別調(diào)皮搗蛋的學生很容易扎堆堵住樓道。就算是這樣，仍有少數(shù)同學會乘老師不注意開玩笑似的搗前面同學一拳。在老師的看管下，一切有驚無險，整棟教學樓的學生在10分鐘內(nèi)撤離，抵達宿舍樓西門口。
接下來是交接工作。老師把學生集中交給宿舍管理員，宿舍管理員清點完人數(shù)，學生們就擁擠推搡著穿過這個寬約3米5進宿舍的一個門，他們實在太累了，要趕在熄燈前迅速洗漱，盡快躺到床上去。他們就好像一群剛剛放牧歸來的羊，要確保沒有一只遺漏，然后被關進羊圈；又好像是一群被押的犯人，在完成一天的勞動后，被押進囚室。當后一個學生進入宿舍，西門哐的一聲就牢牢地鎖上了。
為提醒學生按時睡覺、起床，應對突發(fā)事件，學校中層以上的老師每天輪流住進宿舍。即便是這樣，還是有男生穿過宿舍樓的南門，偷偷溜到樓前的院子里。這個院子平日里供學生曬被子，與外界沒有門相通，只有高達2米的圍墻。熄燈后，就有男生結伴來到圍墻腳下，搭起人梯往外翻。這情況雖不常出現(xiàn)，在石老師值班的日子里，5年里也只逮到了三起，但石老師也承認“這樣做很危險”，輪到值班的夜晚，他總是提心吊膽，難以合眼。還好，小鎮(zhèn)不大，沒有什么游戲場所，商店打烊也早，也就那么兩三家網(wǎng)吧，所以石老師很容易就能從網(wǎng)吧把他們揪回來，至于萬一跑出去與社會上的青年發(fā)生爭執(zhí)，這是石老師想也不敢想的。學校的兩棟宿舍樓都是筒子樓，中間一條長長的走道，將兩邊一間間的宿舍串通起來，宿舍的窗都用鐵柵欄圍起，“一旦發(fā)生火災，后果不堪設想”，這種封閉式的住宿管理，是石老師心頭難以消去的顧慮。
就在富東中學學生宿舍熄燈的一剎那，炎陵中學晚自習結束了。較之于富東中學，炎陵中學初中部的5層教學樓各有左中右三個樓道，1 500多名初中生在老師的組織下分別從三個樓道魚貫而下。這一切看似很有秩序，如果有一天也下起了大雨，學生們?yōu)榱硕阌甓?，又或者，誰無意中伸出一只腳絆倒身邊的同學，那一轟而下的人群能剎住腳步嗎？
無論是石老師還是小春老師，他們都抱著僥幸心理，認為“育才中學的悲劇是管理不善，安全措施不到位”，而自己學校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只是，他們忽略了育才中學晚自習結束后原則上也是由老師維持秩序的，也許那天晚上只是一個疏忽。而這樣的疏忽也同樣會在其他學校出現(xiàn)，只要有這樣集中的學生人群，在學習了一天筋疲力盡之后，意外隨時可能發(fā)生。石老師坦承自己也不想學生上晚自習，畢竟有晚自習在，安全責任就擔在自己的肩上，而小春老師的一句話更是一針見血：“育才中學的事故是意外，只要考試排隊還在，晚自習就在。素質(zhì)教育，你信嗎？”
富東中學和炎陵中學只不過是中國無數(shù)縣級中學和鄉(xiāng)鎮(zhèn)中學的縮影，在中國，還有無數(shù)所這樣的中學，龐大的學生群體被集中在一起上著晚自習，打著疲勞仗，同時也考驗著無數(shù)老師的責任心。只要晚自習在，老師肩上的重擔就一日難以放下，鄉(xiāng)鎮(zhèn)中學硬件上的欠缺，更是增加了晚自習的安全隱患，誰能保證育才中學的踩踏悲劇不會再次上演呢？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涉及人物均為化名。)
富東鎮(zhèn)不過是蘇北地區(qū)很平常的一個小鎮(zhèn)。這個只有35 000人的小鎮(zhèn)，以桑園、棉花種植為主，工業(yè)化程度并不是很高。農(nóng)閑時，經(jīng)?？梢钥吹嚼先藗兙墼谝黄鹆募页?；農(nóng)忙時，青壯年便如候鳥般從蘇南、浙北甚至更遠的深圳、廣東等地趕回來，這個時候的小鎮(zhèn)才是一年中有活力的季節(jié)。
而這個小鎮(zhèn)熱鬧有活力的地方當屬位于鎮(zhèn)西的富東中學——小鎮(zhèn)的一所中學。從初一到初三，聚集了14個班將近600名初中生。除了周末和節(jié)假日，平時的每個日夜，這600名學生都棲息在這占地40 020平方米的校園里，這里儼然已經(jīng)成了他們的第二個家。
150元住宿費，1 000元的伙食費，就是一個學生在富東中學一個學期的生活成本。無論遠近，學生們一律在校上晚自習，晚自習結束后統(tǒng)一住進學校的宿舍樓里。18：30鈴聲一響，他們就要在教室里安安靜靜地坐好，開始當天的晚自習。與此同時，坐班的老師也迅速歸位，監(jiān)督學生的晚自習。這是名副其實的晚自習，老師并不會安排上新課，也不會占用這個時間來考試，復習或者預習由學生自由安排。
同樣的時間，在湖南省炎陵中學，學校的高中部和初中部兩棟教學樓燈火通明，全體學生踏著鈴聲擁進教學樓。不同的是，在這里，集中在5層教學樓里30個班1 500名初中生除了在老師的指導下做練習，不少時間會拿來考試和復習。一個老師帶多少個班，一個星期就有多少個晚上要坐班。接受采訪的小春老師有些委屈地說“自己一個星期只輪到一個晚上”，他很羨慕那些一個星期能輪到四個晚上的老師，這一切只因為——縣里的統(tǒng)考要按學生成績給老師排隊，把老師從第一排到倒數(shù)第一。如果說學生不喜歡排名是害怕挨老師和家長的批評，那老師害怕排隊，則是出于對飯碗的擔憂。在這樣的機制下，老師不得不懸著一顆心爭分奪秒，以犧牲自己和學生的時間鞏固自己的飯碗。白天的課時是固定的，晚自習就成了殺手锏，誰能占領這塊高地，誰就贏得了勝利的先機。
19：20，富東中學晚自習課間休息，學生們?nèi)齼蓛傻貜慕淌依锍鰜?，站到走廊上嬉鬧。在這休息的20分鐘里，他們開著不著邊際的玩笑，互相打鬧，有些男生會動真格打起來，不過這些在石老師看來都是“鬧著玩”。迄今為止，學校還沒發(fā)生過學生惡性斗毆事件，所以老師們也不相信這些孩子會大打出手。誰會在意2007年發(fā)生在廣州五華縣大田中學晚自習課上的兩初中生打架傷亡事故，就是由一場極小的口角引起的！尚且處在身體發(fā)育期的初中生本需要更多的休息，上了一天課的他們到晚自習時已是疲倦至極，內(nèi)心煩躁，極容易與他人發(fā)生爭執(zhí)。誰能保證在老師轉(zhuǎn)身的剎那他們不會大動干戈呢？
20：30，一聲鈴響，桌椅在地面上移動的聲音，關窗的聲音，學生的喧嘩，引起富東中學三層教學樓的集體騷動。終于結束了一天的學習，三個樓層將近600人必須在30分鐘內(nèi)，通過教學樓的樓道，然后男女生分別排隊清點人數(shù)進入同樣是三層的男生宿舍樓和女生宿舍樓，完成洗漱。21：00，各宿舍的燈準時熄滅。容納600人的三層教學樓只有一個樓道，石老師也知道這不符合安全規(guī)范，“規(guī)范中，至少得有兩個樓道”。光線倒還好，聲控燈在這人聲鼎沸中始終保持明亮。好在由老師組織學生排隊，按班級錯開下樓，不然個別調(diào)皮搗蛋的學生很容易扎堆堵住樓道。就算是這樣，仍有少數(shù)同學會乘老師不注意開玩笑似的搗前面同學一拳。在老師的看管下，一切有驚無險，整棟教學樓的學生在10分鐘內(nèi)撤離，抵達宿舍樓西門口。
接下來是交接工作。老師把學生集中交給宿舍管理員，宿舍管理員清點完人數(shù)，學生們就擁擠推搡著穿過這個寬約3米5進宿舍的一個門，他們實在太累了，要趕在熄燈前迅速洗漱，盡快躺到床上去。他們就好像一群剛剛放牧歸來的羊，要確保沒有一只遺漏，然后被關進羊圈；又好像是一群被押的犯人，在完成一天的勞動后，被押進囚室。當后一個學生進入宿舍，西門哐的一聲就牢牢地鎖上了。
為提醒學生按時睡覺、起床，應對突發(fā)事件，學校中層以上的老師每天輪流住進宿舍。即便是這樣，還是有男生穿過宿舍樓的南門，偷偷溜到樓前的院子里。這個院子平日里供學生曬被子，與外界沒有門相通，只有高達2米的圍墻。熄燈后，就有男生結伴來到圍墻腳下，搭起人梯往外翻。這情況雖不常出現(xiàn)，在石老師值班的日子里，5年里也只逮到了三起，但石老師也承認“這樣做很危險”，輪到值班的夜晚，他總是提心吊膽，難以合眼。還好，小鎮(zhèn)不大，沒有什么游戲場所，商店打烊也早，也就那么兩三家網(wǎng)吧，所以石老師很容易就能從網(wǎng)吧把他們揪回來，至于萬一跑出去與社會上的青年發(fā)生爭執(zhí)，這是石老師想也不敢想的。學校的兩棟宿舍樓都是筒子樓，中間一條長長的走道，將兩邊一間間的宿舍串通起來，宿舍的窗都用鐵柵欄圍起，“一旦發(fā)生火災，后果不堪設想”，這種封閉式的住宿管理，是石老師心頭難以消去的顧慮。
就在富東中學學生宿舍熄燈的一剎那，炎陵中學晚自習結束了。較之于富東中學，炎陵中學初中部的5層教學樓各有左中右三個樓道，1 500多名初中生在老師的組織下分別從三個樓道魚貫而下。這一切看似很有秩序，如果有一天也下起了大雨，學生們?yōu)榱硕阌甓?，又或者，誰無意中伸出一只腳絆倒身邊的同學，那一轟而下的人群能剎住腳步嗎？
無論是石老師還是小春老師，他們都抱著僥幸心理，認為“育才中學的悲劇是管理不善，安全措施不到位”，而自己學校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只是，他們忽略了育才中學晚自習結束后原則上也是由老師維持秩序的，也許那天晚上只是一個疏忽。而這樣的疏忽也同樣會在其他學校出現(xiàn)，只要有這樣集中的學生人群，在學習了一天筋疲力盡之后，意外隨時可能發(fā)生。石老師坦承自己也不想學生上晚自習，畢竟有晚自習在，安全責任就擔在自己的肩上，而小春老師的一句話更是一針見血：“育才中學的事故是意外，只要考試排隊還在，晚自習就在。素質(zhì)教育，你信嗎？”
富東中學和炎陵中學只不過是中國無數(shù)縣級中學和鄉(xiāng)鎮(zhèn)中學的縮影，在中國，還有無數(shù)所這樣的中學，龐大的學生群體被集中在一起上著晚自習，打著疲勞仗，同時也考驗著無數(shù)老師的責任心。只要晚自習在，老師肩上的重擔就一日難以放下，鄉(xiāng)鎮(zhèn)中學硬件上的欠缺，更是增加了晚自習的安全隱患，誰能保證育才中學的踩踏悲劇不會再次上演呢？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涉及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