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恩·約翰斯頓（Wayne Johnston）是加拿大當代作家，近年來發(fā)表小說多部，在英語文壇頗受矚目。2002年出版的《紐約的探險家》（The Navigator of New York）取材于歷史紀錄，但目的并非是回應(yīng)歷史問題或解決歷史爭議?！?」（230）小說以人類征服北極的歷史為背景，以人物神秘而悲慘的身世為線索，以第一人稱的敘事角度講述主人公德夫林的成長歷程，或者可以說，是“成年的主人公”回顧并講述“童年及少年主人公”的成長故事，展現(xiàn)主人公成長的心路歷程。
韋勒克和沃倫認為，以第一人稱講述故事的方法是一種精巧的，比其他方法更有影響力的方法。第一人稱敘述增加了敘事的親歷性，其目的和效果是富于變化的?！?」（250）法國“新小說派”作家娜塔莉·薩洛特也持有相同的觀點：“今天的讀者對親身經(jīng)歷的（或者至少是具有令人信以為真的外表的）敘述比對小說更感興趣，這是完全有道理的……用第一人稱敘述故事，不僅能滿足讀者理所當然的好奇心，而且也可以解除作者勢難避免的顧慮。除此以外，故事至少顯得像是親身的經(jīng)歷，真實可靠，對讀者既有說服力，同時也可以消除他的顧慮?！薄?」可見，在成長小說中，采用第一人稱的敘事角度，主人公能用自己的話語回顧其成長歷程，塑造自我形象，確立自我特征，讀者也可以親歷主人公認識自我的心路歷程。
第一人稱敘述者按其與所述故事的關(guān)系分為三種情況：即“我”是故事的次要人物或觀察者：“我”是故事的主人公：“我”并不出現(xiàn)在“我”所敘述的故事中。在所謂第一人稱倒敘的敘述中，第一人稱“我”可以指稱不同的主體意識，一是回顧往事的“敘述自我”，一是當初經(jīng)歷事件時的“經(jīng)驗自我”。「4」（226）《紐約的探險家》中的“我”既是故事敘述者，又是故事的主人公，即“成年后的德夫林”講述“成年前的德夫林”的故事。德夫林出身于探險世家，其父曾拋妻棄子，去了有“探險家樂園”之稱的紐約，其母又溺水自殺。在別人的眼里，德夫林父母的古怪會遺傳給兒子，或許德夫林還會因為這古怪而遭遇他們一樣的命運。因而童年德夫林飽受同學的排擠和鄰里的冷嘲熱諷，使他產(chǎn)生了強烈的疏離感，精神上經(jīng)歷了極大的痛苦，童年生活極其不幸，這由“成年后的德夫林”回憶并講述，其中既有對各種人物和各個事件的描述，又伴隨著“我”的心路歷程，這些從第一人稱“我”的口中敘述出來，使讀者仿佛也跟著進入到“我” 的意識之中，參與到“我”意識中不同聲音的辯論和交鋒，為“我”的受排擠，受嘲諷的經(jīng)歷而悲，為“我”的成長而欣喜，整個故事讀來自然可信。在“我”的敘述中，就事件發(fā)生的時間先后而言，“成年前的德夫林”的故事已經(jīng)屬于過去了。我們來看下面這個例子：
愛德華借我和我母親來彰顯他如何慷慨、如何顧及家門名聲。只要母親在他和旁人面前稍微提及缺什么東西，那東西就會趕緊送到我們家門口，像是一種責備，言下之意是他得趕緊，以防母親向他人抱怨或說他的不是。他裝出一副柔心弱骨、慷慨豁達、很容易被人占便宜的樣子，被他失職長兄的妻子、這個揮霍無度的兄嫂糾纏著不放，其目的就是要把他最終給擠干。
這是德夫林回憶當時愛德華叔父對他們母子的“救濟”。盡管這是童年德夫林所看到、感受到的事物的記錄，但是像“柔心弱骨”、“慷慨豁達”、“揮霍無度”這類詞，顯然不是小孩子的用語。敘述者是成年后的德夫林，在回憶叔父當時如何“慷慨”對待“我們”母子時，他加上了自己現(xiàn)在的感受，而聚焦者卻是童年的德夫林。像這樣“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兩種主體意識同時并存的情況在小說里屢見不鮮。如：
他的肌膚平滑、紅潤，一張小小的圓嘴看上去老是好象剛剛吞食了一塊飽浸油脂的肉。他用潤發(fā)油把頭發(fā)往后梳，又光又滑，穿一件馬甲，戴一只金表鏈的懷表。他14歲，個子卻有6英尺多高。據(jù)說他父親也害怕他，被他超出一大截，還要輕50磅。老師們卻不怕他，至少在成群結(jié)隊的時候。聽說老師們曾告訴過他，要是他敢動一動其中一個，那他就得應(yīng)對所有其他老師。
這段是德夫林對那個經(jīng)常嘲笑并且欺負他的男學生摩西的描述，可以看出，單純從字面看，這段話的用詞和含義都是適合童年德夫林的年齡和理解力的，而對此一本正經(jīng)地進行一番探究和闡釋的則是成年后的德夫林，這樣就在行文上造成了一種諷刺、幽默效果，令讀者忍俊不禁。閱讀全篇，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作者韋恩·約翰斯頓采用第一人稱倒敘的敘述手法，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巧妙地利用了“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在主體意識上的分離，造成了敘事上的獨特效果。
成長小說主人公的“成長”并不是簡單地體現(xiàn)在年齡的增長，而更多地體現(xiàn)在心理的成熟。閱讀小說，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在思想意識上的比較，敘述中通常有兩種眼光在交替作用：一個為敘述者“我”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個為被追憶的“我”正在經(jīng)歷事件時的眼光，這兩種眼光可體現(xiàn)出“我”在不同時期對事件的不同看法或?qū)κ录牟煌J識程度，它們之間的對比常常是成熟與幼稚、了解事情的真相與被蒙在鼓里之間的對比?！?」同時我們可以感覺到“敘述自我”在情感、思想和行動方面遠較“經(jīng)驗自我”成熟。且看下面這個例子：
達夫妮準備了一頓特別的晚餐。她讓我穿上我的上衣。她穿著打扮得好象要去什么正式的場合。披肩下面，她穿了件緊身的絲綢連裙，有裙擺和裙撐，深黑的刺繡在裙子上劃出黑綠相間的條紋，也許這是件新衣裙，以前我從沒見過…… 我看著叔母，她身穿盛裝，好像一腔希望若不滿足便很傷心的樣子。我想，為了今晚，她精心準備，精選服裝，保證一切安排妥當，并且敦促愛德華也這樣。她試圖用自己的打扮來傳遞無法用言辭表達的情感，卻并不巧妙，因此有些令人同情。
這段是德夫林在被叔父叔母正式收養(yǎng)那天，叔母為了慶賀，精心準備晚餐，連穿著打扮也非?？季?，她還敦促不情愿的愛德華叔父也如此，叔母的精心打扮是她對德夫林愛的表現(xiàn)，從行文措辭可以看得出來，成年的德夫林對于叔母對自己的愛卻得不到認同有一番憐憫的意思，而這樣的憐憫只能出自“敘述自我”之口，作為“經(jīng)驗自我”在當時情況下是不會有這樣的覺悟的，后來，德夫林離家去紐約投奔庫克醫(yī)生，后又跟隨庫克醫(yī)生開始探險生涯，每過一個階段，他都會給叔母寫信匯報，在給叔母的信中他所表達的愧疚和對叔母的愛也都是循序漸進的，這表明他心理上的成熟也是逐步的。
《紐約的探險家》中“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巧妙地結(jié)合，在行文上形成鮮明的對照，在敘述上構(gòu)成張力。小說中“敘述自我”基本上處于往事之外。理論上，由于是“回顧往事”，敘述者對于過去發(fā)生的一切應(yīng)該是了然于心的，因此成年德夫林應(yīng)該是全知的。但是，全知并不等于全說。于是，閱讀小說，我們可以注意到這樣的情況：一方面是成年前的德夫林不明所以地陷入各種矛盾糾葛之中，非常痛苦，從父親遠離家人，母親溺水，鄰居和同學的嘲諷，叔父的冷漠，親生父親的秘密來信，到踏入紐約，跟隨庫克醫(yī)生開始探險生涯，以及北極探險途中的種種遭遇和那些鮮為人知探險者之間的恩怨與秘密，他苦苦地尋求人生的答案；另一方面是成年德夫林對故事里各種紛繁的人物和事件以及探險者之間的恩怨和秘密心知肚明，但卻三緘其口，拒絕提供任何解釋或?qū)ξ磥磉M行任何預測。按照里蒙一凱南的觀點，感知層、心理層和思想層可能同時起作用，但是也可能分別隸屬于不同的、甚至互相沖突的聚焦者。因此，在《紐約的探險家》中，感知聚焦者通常是那個年紀較小的、正在體驗人生，尋找自我、認識自我以及自我價值的德夫林，而思想聚焦者卻是年紀較大的、正在敘述故事的成年德夫林?？梢钥吹剑≌f在很大篇幅上將視角限定在成年前的德夫林，以童年德夫林和少年德夫林的眼光去觀察和發(fā)現(xiàn)。由于少年德夫林的聚焦位置處于被表現(xiàn)的事件內(nèi)部，讀者也只能從他的視角去觀察和發(fā)現(xiàn)，這樣就形成了這部小說在敘事上的另一大特色—懸念，全篇懸念迭起，而主人公便是在一點一點獲知真相的過程中成長起來的。這集中體現(xiàn)在幾個鮮為人知的秘密的揭露上：德夫林的母親是怎么死的，“父親”又是如何“失蹤”的以及北極探險中，究竟有沒有人到達北極點，究竟又是誰先到達北極點，這一系列事件的真相都是讀者始料不及的，讀者一次次地震驚于那些鮮為人知的真相。
小說中各種紛繁的人物和事件以及探險者之間的恩怨和秘密，敘述者成年德夫林心知肚明，但是作者并沒有安排他來講述這些真相，而是通過當事人的大量書信和對話告知讀者。在德夫林還在圣約翰斯的時候，從未謀面的庫克醫(yī)生就在信中告知他們的父子關(guān)系。德夫林參加北極探險隊后，他和達夫妮也在書信中交流感情和想法，隨著信中人物感情的自然流露，讀者的感情也跟隨人物的感情和心理變化而變化，這樣既真切地敘述著人物的內(nèi)在意識與心里反應(yīng)，有效地控制著讀者的感情。這樣也可以潛在地使讀者成為小說里的人物，讀者越知道人物行為的內(nèi)在動機，對人物行為的理解也就越深入。書信和對話的安排為讀者打探其不為人知的探險者之間的恩怨和秘密提供了契機。
《紐約的探險家》采用第一人稱倒敘的方法，向讀者講述了主人公的成長歷程，在這部以歷史與虛構(gòu)巧妙結(jié)合的小說中，韋恩·約翰斯頓以人類征服北極的歷史為背景，以人物神秘而悲慘的身世為線索，小說中的主人公把讀者當作傾訴的對象和知己，在故事敘述過程中，他把自己完全敞開，把童年所遭受的嘲諷和欺負，北極皚皚冰原與紐約浮華塵世，探險途中的艱辛，探險者之間的秘密以及微妙的愛情體驗都向讀者和盤托出。韋恩·約翰斯頓以這種最樸實的敘述方式，展現(xiàn)了主人公尋找自我的歷程和主人公艱辛的成長之旅，揭露了人性的善與惡。在這里，“敘述行為本身便是與自我體驗相聯(lián)系的，可以說是自我體驗的完成和總結(jié)，他的生命意義的獲得，也有賴于敘述行為的完成，在這種意義上，不僅敘述者，甚至敘述行為本身也參與了作品意義的創(chuàng)造，「6」（170）也就是說”第一人稱所表現(xiàn)的一切都與敘述者有一種生命本體上的聯(lián)系“，而”第一人稱敘述者身上的兩種自我，“經(jīng)驗自我”和“敘述自我”的對立、交叉、統(tǒng)一等常常構(gòu)成獨特的戲劇性的張力“，「7」（171）從而使作品更具魅力和藝術(shù)感染力。
參考文獻
[1]韋恩·約翰斯頓.紐約的探險家[M].趙伐、張陟譯 重慶：重慶出版社，2006.
[2]韋勒克，沃倫. 文學理論[M].劉象愚等譯，三聯(lián)書店，1984.
[3]娜塔莉·薩洛特.懷疑的時代[M].林青譯，載朱立元、李鈞主編《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4]申丹. 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
[5]申丹. 論第一人稱敘述與第三人稱有限視角敘述在視角上的差異[J]. 外國文學評論1996，（2）
[6]羅鋼. 敘事學導論[M]. 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7]羅鋼. 敘事學導論[M]. 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韋勒克和沃倫認為，以第一人稱講述故事的方法是一種精巧的，比其他方法更有影響力的方法。第一人稱敘述增加了敘事的親歷性，其目的和效果是富于變化的?！?」（250）法國“新小說派”作家娜塔莉·薩洛特也持有相同的觀點：“今天的讀者對親身經(jīng)歷的（或者至少是具有令人信以為真的外表的）敘述比對小說更感興趣，這是完全有道理的……用第一人稱敘述故事，不僅能滿足讀者理所當然的好奇心，而且也可以解除作者勢難避免的顧慮。除此以外，故事至少顯得像是親身的經(jīng)歷，真實可靠，對讀者既有說服力，同時也可以消除他的顧慮?！薄?」可見，在成長小說中，采用第一人稱的敘事角度，主人公能用自己的話語回顧其成長歷程，塑造自我形象，確立自我特征，讀者也可以親歷主人公認識自我的心路歷程。
第一人稱敘述者按其與所述故事的關(guān)系分為三種情況：即“我”是故事的次要人物或觀察者：“我”是故事的主人公：“我”并不出現(xiàn)在“我”所敘述的故事中。在所謂第一人稱倒敘的敘述中，第一人稱“我”可以指稱不同的主體意識，一是回顧往事的“敘述自我”，一是當初經(jīng)歷事件時的“經(jīng)驗自我”。「4」（226）《紐約的探險家》中的“我”既是故事敘述者，又是故事的主人公，即“成年后的德夫林”講述“成年前的德夫林”的故事。德夫林出身于探險世家，其父曾拋妻棄子，去了有“探險家樂園”之稱的紐約，其母又溺水自殺。在別人的眼里，德夫林父母的古怪會遺傳給兒子，或許德夫林還會因為這古怪而遭遇他們一樣的命運。因而童年德夫林飽受同學的排擠和鄰里的冷嘲熱諷，使他產(chǎn)生了強烈的疏離感，精神上經(jīng)歷了極大的痛苦，童年生活極其不幸，這由“成年后的德夫林”回憶并講述，其中既有對各種人物和各個事件的描述，又伴隨著“我”的心路歷程，這些從第一人稱“我”的口中敘述出來，使讀者仿佛也跟著進入到“我” 的意識之中，參與到“我”意識中不同聲音的辯論和交鋒，為“我”的受排擠，受嘲諷的經(jīng)歷而悲，為“我”的成長而欣喜，整個故事讀來自然可信。在“我”的敘述中，就事件發(fā)生的時間先后而言，“成年前的德夫林”的故事已經(jīng)屬于過去了。我們來看下面這個例子：
愛德華借我和我母親來彰顯他如何慷慨、如何顧及家門名聲。只要母親在他和旁人面前稍微提及缺什么東西，那東西就會趕緊送到我們家門口，像是一種責備，言下之意是他得趕緊，以防母親向他人抱怨或說他的不是。他裝出一副柔心弱骨、慷慨豁達、很容易被人占便宜的樣子，被他失職長兄的妻子、這個揮霍無度的兄嫂糾纏著不放，其目的就是要把他最終給擠干。
這是德夫林回憶當時愛德華叔父對他們母子的“救濟”。盡管這是童年德夫林所看到、感受到的事物的記錄，但是像“柔心弱骨”、“慷慨豁達”、“揮霍無度”這類詞，顯然不是小孩子的用語。敘述者是成年后的德夫林，在回憶叔父當時如何“慷慨”對待“我們”母子時，他加上了自己現(xiàn)在的感受，而聚焦者卻是童年的德夫林。像這樣“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兩種主體意識同時并存的情況在小說里屢見不鮮。如：
他的肌膚平滑、紅潤，一張小小的圓嘴看上去老是好象剛剛吞食了一塊飽浸油脂的肉。他用潤發(fā)油把頭發(fā)往后梳，又光又滑，穿一件馬甲，戴一只金表鏈的懷表。他14歲，個子卻有6英尺多高。據(jù)說他父親也害怕他，被他超出一大截，還要輕50磅。老師們卻不怕他，至少在成群結(jié)隊的時候。聽說老師們曾告訴過他，要是他敢動一動其中一個，那他就得應(yīng)對所有其他老師。
這段是德夫林對那個經(jīng)常嘲笑并且欺負他的男學生摩西的描述，可以看出，單純從字面看，這段話的用詞和含義都是適合童年德夫林的年齡和理解力的，而對此一本正經(jīng)地進行一番探究和闡釋的則是成年后的德夫林，這樣就在行文上造成了一種諷刺、幽默效果，令讀者忍俊不禁。閱讀全篇，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作者韋恩·約翰斯頓采用第一人稱倒敘的敘述手法，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巧妙地利用了“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在主體意識上的分離，造成了敘事上的獨特效果。
成長小說主人公的“成長”并不是簡單地體現(xiàn)在年齡的增長，而更多地體現(xiàn)在心理的成熟。閱讀小說，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在思想意識上的比較，敘述中通常有兩種眼光在交替作用：一個為敘述者“我”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個為被追憶的“我”正在經(jīng)歷事件時的眼光，這兩種眼光可體現(xiàn)出“我”在不同時期對事件的不同看法或?qū)κ录牟煌J識程度，它們之間的對比常常是成熟與幼稚、了解事情的真相與被蒙在鼓里之間的對比?！?」同時我們可以感覺到“敘述自我”在情感、思想和行動方面遠較“經(jīng)驗自我”成熟。且看下面這個例子：
達夫妮準備了一頓特別的晚餐。她讓我穿上我的上衣。她穿著打扮得好象要去什么正式的場合。披肩下面，她穿了件緊身的絲綢連裙，有裙擺和裙撐，深黑的刺繡在裙子上劃出黑綠相間的條紋，也許這是件新衣裙，以前我從沒見過…… 我看著叔母，她身穿盛裝，好像一腔希望若不滿足便很傷心的樣子。我想，為了今晚，她精心準備，精選服裝，保證一切安排妥當，并且敦促愛德華也這樣。她試圖用自己的打扮來傳遞無法用言辭表達的情感，卻并不巧妙，因此有些令人同情。
這段是德夫林在被叔父叔母正式收養(yǎng)那天，叔母為了慶賀，精心準備晚餐，連穿著打扮也非?？季?，她還敦促不情愿的愛德華叔父也如此，叔母的精心打扮是她對德夫林愛的表現(xiàn)，從行文措辭可以看得出來，成年的德夫林對于叔母對自己的愛卻得不到認同有一番憐憫的意思，而這樣的憐憫只能出自“敘述自我”之口，作為“經(jīng)驗自我”在當時情況下是不會有這樣的覺悟的，后來，德夫林離家去紐約投奔庫克醫(yī)生，后又跟隨庫克醫(yī)生開始探險生涯，每過一個階段，他都會給叔母寫信匯報，在給叔母的信中他所表達的愧疚和對叔母的愛也都是循序漸進的，這表明他心理上的成熟也是逐步的。
《紐約的探險家》中“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巧妙地結(jié)合，在行文上形成鮮明的對照，在敘述上構(gòu)成張力。小說中“敘述自我”基本上處于往事之外。理論上，由于是“回顧往事”，敘述者對于過去發(fā)生的一切應(yīng)該是了然于心的，因此成年德夫林應(yīng)該是全知的。但是，全知并不等于全說。于是，閱讀小說，我們可以注意到這樣的情況：一方面是成年前的德夫林不明所以地陷入各種矛盾糾葛之中，非常痛苦，從父親遠離家人，母親溺水，鄰居和同學的嘲諷，叔父的冷漠，親生父親的秘密來信，到踏入紐約，跟隨庫克醫(yī)生開始探險生涯，以及北極探險途中的種種遭遇和那些鮮為人知探險者之間的恩怨與秘密，他苦苦地尋求人生的答案；另一方面是成年德夫林對故事里各種紛繁的人物和事件以及探險者之間的恩怨和秘密心知肚明，但卻三緘其口，拒絕提供任何解釋或?qū)ξ磥磉M行任何預測。按照里蒙一凱南的觀點，感知層、心理層和思想層可能同時起作用，但是也可能分別隸屬于不同的、甚至互相沖突的聚焦者。因此，在《紐約的探險家》中，感知聚焦者通常是那個年紀較小的、正在體驗人生，尋找自我、認識自我以及自我價值的德夫林，而思想聚焦者卻是年紀較大的、正在敘述故事的成年德夫林?？梢钥吹剑≌f在很大篇幅上將視角限定在成年前的德夫林，以童年德夫林和少年德夫林的眼光去觀察和發(fā)現(xiàn)。由于少年德夫林的聚焦位置處于被表現(xiàn)的事件內(nèi)部，讀者也只能從他的視角去觀察和發(fā)現(xiàn)，這樣就形成了這部小說在敘事上的另一大特色—懸念，全篇懸念迭起，而主人公便是在一點一點獲知真相的過程中成長起來的。這集中體現(xiàn)在幾個鮮為人知的秘密的揭露上：德夫林的母親是怎么死的，“父親”又是如何“失蹤”的以及北極探險中，究竟有沒有人到達北極點，究竟又是誰先到達北極點，這一系列事件的真相都是讀者始料不及的，讀者一次次地震驚于那些鮮為人知的真相。
小說中各種紛繁的人物和事件以及探險者之間的恩怨和秘密，敘述者成年德夫林心知肚明，但是作者并沒有安排他來講述這些真相，而是通過當事人的大量書信和對話告知讀者。在德夫林還在圣約翰斯的時候，從未謀面的庫克醫(yī)生就在信中告知他們的父子關(guān)系。德夫林參加北極探險隊后，他和達夫妮也在書信中交流感情和想法，隨著信中人物感情的自然流露，讀者的感情也跟隨人物的感情和心理變化而變化，這樣既真切地敘述著人物的內(nèi)在意識與心里反應(yīng)，有效地控制著讀者的感情。這樣也可以潛在地使讀者成為小說里的人物，讀者越知道人物行為的內(nèi)在動機，對人物行為的理解也就越深入。書信和對話的安排為讀者打探其不為人知的探險者之間的恩怨和秘密提供了契機。
《紐約的探險家》采用第一人稱倒敘的方法，向讀者講述了主人公的成長歷程，在這部以歷史與虛構(gòu)巧妙結(jié)合的小說中，韋恩·約翰斯頓以人類征服北極的歷史為背景，以人物神秘而悲慘的身世為線索，小說中的主人公把讀者當作傾訴的對象和知己，在故事敘述過程中，他把自己完全敞開，把童年所遭受的嘲諷和欺負，北極皚皚冰原與紐約浮華塵世，探險途中的艱辛，探險者之間的秘密以及微妙的愛情體驗都向讀者和盤托出。韋恩·約翰斯頓以這種最樸實的敘述方式，展現(xiàn)了主人公尋找自我的歷程和主人公艱辛的成長之旅，揭露了人性的善與惡。在這里，“敘述行為本身便是與自我體驗相聯(lián)系的，可以說是自我體驗的完成和總結(jié)，他的生命意義的獲得，也有賴于敘述行為的完成，在這種意義上，不僅敘述者，甚至敘述行為本身也參與了作品意義的創(chuàng)造，「6」（170）也就是說”第一人稱所表現(xiàn)的一切都與敘述者有一種生命本體上的聯(lián)系“，而”第一人稱敘述者身上的兩種自我，“經(jīng)驗自我”和“敘述自我”的對立、交叉、統(tǒng)一等常常構(gòu)成獨特的戲劇性的張力“，「7」（171）從而使作品更具魅力和藝術(shù)感染力。
參考文獻
[1]韋恩·約翰斯頓.紐約的探險家[M].趙伐、張陟譯 重慶：重慶出版社，2006.
[2]韋勒克，沃倫. 文學理論[M].劉象愚等譯，三聯(lián)書店，1984.
[3]娜塔莉·薩洛特.懷疑的時代[M].林青譯，載朱立元、李鈞主編《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4]申丹. 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
[5]申丹. 論第一人稱敘述與第三人稱有限視角敘述在視角上的差異[J]. 外國文學評論1996，（2）
[6]羅鋼. 敘事學導論[M]. 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7]羅鋼. 敘事學導論[M]. 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