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談當代文學的轉(zhuǎn)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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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文學:從內(nèi)轉(zhuǎn)到外突還是從外突到內(nèi)轉(zhuǎn)
     ——簡談當代文學的轉(zhuǎn)向
     時下不少朋友都在談論當代文學的“向內(nèi)轉(zhuǎn)”與“向外突”問題。
     幾乎一致的意見是,八十年代中期我國當代文學開始向內(nèi)轉(zhuǎn),遠離政治,疏離社會,形式探索,敘述轉(zhuǎn)換,熱熱鬧鬧地“回到文學自身”;而到了九十年代,尤其是九十年代中期后,當代文學又開始向外突,在一個新的高度要回了文學的社會歷史內(nèi)容,特別是開始注重文學的文化內(nèi)涵和批評的文化視角。
     這說法當然是有一些道理的,至少和西方20世紀文學的總體走向恰相吻合。自從英美新批評派將文學研究分為內(nèi)部研究和外部研究后,文學似乎從此就有了“內(nèi)”“外”之別。按此說法,20世紀初西方文學確有一個向內(nèi)轉(zhuǎn)的局面,從早期象征派的形式探索到法國新小說派的敘述游戲,從俄國形式主義到英美新批評,再到結(jié)構主義。無論創(chuàng)作還是理論,都有一個向內(nèi)轉(zhuǎn)的,回到文學本體的趨勢,而到了七八十年代之后,隨著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以及文化批評的興起,西方文學又開始向外演變,文學不僅不再是純形式純審美的問題,甚而至于文學是什么,什么是文學的問題都更加模糊起來了,高雅文學與通俗文學的層次分野,文學與人文學科其它文本的界限也愈益分不清楚了。
     但西方是西方,中國是中國,中國的事情往往是,不管那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怎樣像西方,但其意味,其實質(zhì)卻全然不是那回事,那只是形式上有點像而已。我們所說的文學,實在不是表面上,形式上的那些套套,而是真正實質(zhì)點的東西。
     依我看,八十年代中以來的當代文學轉(zhuǎn)向,根本不是向內(nèi)轉(zhuǎn),而是向外突牎當時的“回到文學自身”的潮流,與世紀初西方的同一潮流完全不是一碼事,在起因上和效應上都完全不是一碼事。西方的變化主要是文學自身演化的結(jié)果,而我們在當時,更為顯而易見的,卻是從文學的政治功利鐵籠子里突圍出來牎關于八九十年代文學的“勝利大逃亡”,這些年來我在好多篇文章中都談到過,以王蒙挑起的意識流小說爭論為濫觴,緊隨其后的后現(xiàn)代主義味的中國的先鋒小說,稍晚的新寫實熱潮,九十年代初日益興旺的痞味文學(后來也衍生到影視),早期的通俗文學的流行,這一切都是“政治事件”,他們的轟動也都因為是“政治事件”,都因為是擺出了與政治功利決裂的惹人注目的姿態(tài),也正因為此,“后現(xiàn)代主義”味的中國先鋒與新寫實在熱鬧一陣之后很快就沉寂了,而通俗文學則成了人們的家常便飯。
     只是到了九十年代中,我以為我們的當代文學才開始了真正地向內(nèi)轉(zhuǎn),才開始了真正地回到文學自身,至少是才真正有了向內(nèi)轉(zhuǎn)和回到文學自身的確實的可能性。這時,“文學大逃亡”已告一段落,這種與政治功利囚禁決裂的姿態(tài)引起的強烈反響已然疲軟。二十世紀末文學逃亡的功績是重大的,且這種“逃亡”還不能說已經(jīng)完全結(jié)束,不再需要,但畢竟,其基本任務已經(jīng)完成。
     我這里所說的“向內(nèi)轉(zhuǎn)”和“回到文學自身”,不是指的回到形式,不是指的沉迷于新批評的所謂“內(nèi)部研究”,我要說的,僅僅是文學回到了,或有可能回到它自身的生存位置。
     當文學不再成為政治的工具,不再成為政治的恭順的婢女,當文學成為了社會的諸種文化服務中的一種,文學也就回到了,事實上是成為了現(xiàn)代性意義上的文學自身。
     最為明顯的例子是通俗文學,新時期初始時人們突然喜好起通俗文學背后的那種對政治功利的逆反心理已經(jīng)消失了。通俗文學已經(jīng)確實成為了人們緊張工作之余消閑、輕松、調(diào)整身心的一種非常有效的文化服務了。
     嚴肅文學也在一定程度上發(fā)生了這種變化。我所謂嚴肅文學,是指的那種有別于通俗文學和高雅文學的,具有較多的社會歷史關懷的文學。今天的嚴肅文學也寫政治,正面的反面的都寫,尤其是紀實性的或諷諭性的受歡迎。但如果這種寫政治,乃是自覺地為著滿足讀者的社會關懷和政治關心,那它就是回到了文學自身。讀者對文學敘述中的政治永遠是關心的,而且往往特別地關心。文學服務于讀者的這種關心,那是文學的題中應有之義,和文學被迫成為政治的婢女是全然不同的事。
     高雅文學則有可能(我覺得目前還只是有可能)回到真正先鋒性的形式的或意義的探險上來。高雅文學中的真正的形式的先鋒有可能回到藝術本體的追尋上來;高雅文學中的真正的意義的先鋒,則有可能回到人的本體的探尋,回到生存的終極關懷上來,它有可能服務于人們的超越本能需求,超越社會政治需求的真正的精神層面的需求。
     有一點要說明的是,文化批評時代的文學的泛化,并不意味著文學的“向外突”,也就是說,并不意味著文學離開自己的位置。文學總要變化的,總要變成這樣子那樣子,這是文學在主動地尋找自身,與過去的被迫為奴根本是兩碼事。
     總而言之,新時期20余年的當代文學的發(fā)展軌跡,從文化意味上來說,不是先向內(nèi)轉(zhuǎn)再向外突,而是先向外突再向內(nèi)轉(zhuǎn)。
     希望從明年開始的未來世紀的我們的文學,能夠更持久地、更正常地、更成熟地回到文學自身,發(fā)展文學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