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公務員考試制度的起源:借鑒中國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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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科舉制度所造就的官僚制,一方面為政治現(xiàn)代化提供了可資改造的官僚制度的外在形式,但另一方面,由于官僚只是王權的一個依附和延伸,就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國從專制制度向現(xiàn)代代議制民主政治的轉型。正是在這一點上,西方市場經(jīng)濟國家在學習中國科舉制度的同時超越
     "東學西漸"與西方的興盛
     文·傅軍
     "西學東漸"是我們常常聽到的概念。但是,如果我們把眼光放得長遠一點,就不難看出,在人類文明發(fā)展滔滔不絕的長河中,其實"西學東漸"只是近代的事情,歷史相對很短。更早的時候是"東學西漸",而且這個過程延續(xù)了很長的時間。中國曾經(jīng)是如此的輝煌!這種歷史的優(yōu)越感部分地被"中國"--"國中之國"--這個名字所體現(xiàn)。難怪乎,即便是到了18世紀的晚期,當英國使節(jié)馬戛爾尼勛爵(LordMacartney,1737~1806)于1792年來到中國要求通商時,清朝乾隆帝對他的態(tài)度是如此傲慢。面對英國的通商要求,乾隆帝的回答是:"天朝物產(chǎn)豐盈,無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貨物以通有無。"從而拒絕了英國通商的要求。乾隆帝的傲慢未必是無緣無故的,他的傲慢是源于對當時中國和世界形勢的錯誤判斷。
     回過來看,借助于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當時的中國已開始在B(政府)和M(市場)兩個維度上系統(tǒng)地落后。相應的,歐洲的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已經(jīng)超過中國。但是,歷史的優(yōu)越感使乾隆皇帝無法知道那時的歐洲已經(jīng)超越中國,他只不過生活在錯覺中而已。光憑經(jīng)驗、沒有理性,很難看清世界的真實畫面。
     有意思的是,馬戛爾尼勛爵來訪的是時間是1792年,而此前16年,即1776年,現(xiàn)代西方經(jīng)濟學的鼻祖、英國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的主要代表人物亞當·斯密發(fā)表了其劃時代的巨著《國富論》。史料顯示,《國富論》中的觀點和思想成了英國國會議員的常用論據(jù),甚至連當時的英國首相皮特也自稱是斯密的學生。麥迪森《世界經(jīng)濟千年史》(TheWorldEconomy:AMillennialPerspective)的研究表明,在1700~1820年間,西歐人均GDP年復合增長率是15%,日本是13%,而中國大約是1%;在17、18和19世紀的前半葉,日本的人均收入趕上并超過了中國。從中足見市場制度創(chuàng)新對經(jīng)濟發(fā)展的巨大效應。但可惜的是,當時,乾隆帝沒有這些統(tǒng)計數(shù)字,他身邊的重臣多數(shù)也只是些舞文弄墨、重感受輕邏輯的文人。不然,一個有意思的問題將會是,乾隆帝會制定什么樣的國策,是繼續(xù)傲慢還是謙虛學習?雖然這是個虛擬的問題,但是其中的邏輯對今天的各國依然具有普遍意義。
     1983年,美國卡特總統(tǒng)任內(nèi)的人事署長艾侖·坎貝爾(AlanCampbell)來華講學。他直言不諱地說:"當我接受聯(lián)合國的邀請來中國向諸位講文官制度的時候,我是深感驚訝的。因為在我們西方所有的政治學教科書中,當談及文官制度時,都把它的歸于中國。"顯然,西方文官制度的肇始,源于中國科舉制度的啟示。我們來談談東學西漸,主要涉及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1)西方學習中國科舉制度的傳導機制是什么?(2)他們學了什么?(3)他們有什么超越?
     追蹤古代中國影響西方的傳送帶
     鄧嗣禹的《中國科舉制度在西方的影響》一文對中國科舉于西方的影響有較為系統(tǒng)的論述。從中我們不難看出,早期西方商人和旅行家,尤其是傳教士,是東學西漸的播種機和傳送帶。"我開始研究舊社會時對教士充滿偏見,我結束這一研究時對他們充滿敬意。"這是法國政治學家、歷史學家托克維爾在其《舊制度與*》(L'AncienRégimeetlaRévolution)一書中的感言。這句話或許也適用于東學西漸。
     意大利商人、旅行家馬可·波羅17歲時跟隨父親和叔叔,途經(jīng)中東,歷時4年多來到中國,在中國游歷了17年。他于1299年寫完的《馬可·波羅游記》(又名《馬可·波羅行記》、《東方聞見錄》)。該書的拉丁文版于1320年出版,在歐洲廣為流傳。書中所描述的中國的太平、富庶和昌盛,雖然有夸張之嫌,但實際的效果卻點燃了西方人的東方之夢。研究馬可·波羅的學者科利思(MauriceCollis,1889~1973)認為《馬可·波羅游記》"不是一部單純的游記,而是啟蒙式作品,對于閉塞的歐洲人來說,無異是振聾發(fā)聵,為歐洲人展示了全新的知識領域和視野,這本書的意義在于它導致了歐洲人文科學的廣泛復興"。
     的確,《馬可·波羅游記》打開了歐洲的地理和心靈視野,在西方掀起了一股東方熱、中國流,激發(fā)了歐洲人此后幾個世紀的東方情結。受到馬可·波羅的鼓舞和啟發(fā),許多偉大的航海家揚帆遠航,探索世界,開始了15~17世紀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事實上,1492年美洲大陸的發(fā)現(xiàn)純屬意外,因為游記的忠實讀者--意大利航海家哥倫布原本的目的地是富庶的中國。當時歐洲人相信,中國東面是一片廣闊的大洋,而大洋彼岸,便是歐洲,結果整個16世紀成了最為輝煌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百年。由此,當時歐洲人對中國的執(zhí)著和狂熱可以窺見一斑。
     在東學西漸的歷,意大利的耶穌會傳教士、學者利瑪竇的名字同馬可·波羅一樣響亮。但與馬可·波羅不同的是,利瑪竇是一位學術造詣很高的傳教士,他是天主教在中國傳教的開拓者之一,同時也是第一位閱讀中國文學并對中國典籍進行鉆研的西方學者,在中國頗受士大夫的敬重,被尊稱為"泰西儒士"。美國《生活》雜志亦將他評為公元第二個千年內(nèi)(1000~1999年)最有影響力的百名人物中的一員。《利瑪竇傳》一書的日本作者平川佑弘稱贊利瑪竇是"人類歷第一位集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諸種學藝和中國四書五經(jīng)等古典學問于一身的巨人"。他還將利瑪竇看做地球上出現(xiàn)的第一位"世界公民"(homouniversale)。
    1582年,30歲的利瑪竇來到中國,之后他一直在中國傳教和生活,于1610年去世,期間正值明朝萬歷年間(1368~1662)。1615年,利瑪竇撰寫的《利瑪竇中國札記》在歐洲出版,并有法、德、西、意、英等多種譯本流行。該書是《馬可·波羅游記》之后又一部介紹中國的名著。對我們來說,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利瑪竇中國札記》花了相當?shù)钠榻B了利瑪竇認為相當于西方學士、碩士、博士學位的秀才、舉人、進士的三級考試的科舉制度,內(nèi)容涉及考期、考場、考官、科考內(nèi)容和規(guī)則、錄取方式、授職儀式等具體問題。利瑪竇觀察到,"標志著與西方一大差別而值得注意的一大事實是,他們?nèi)珖际怯芍R階層的人來治理的。井然有序地管理整個國家的責任完全交給他們來管理"。他同時尖銳地指出,"中國人所熟悉的較高深的哲理就是道德,但是由于缺乏邏輯學,他們的倫理學只是他們在理性之光的指引下所達到的一系列混亂的格言和推論。"看來,對中國人只重視道德學科而忽視其他學問,尤其是自然科學,利瑪竇很有保留。
     繼利瑪竇之后,又一位在東學西漸中有過卓越貢獻的西方傳教士是耶穌會士曾德昭。他是葡萄牙人,原名是奧伐羅·塞默多,于1613年來到中國傳教并同時學習中文,當時中國正處于明朝末期。曾德昭在中國一共待了22年之久,期間他曾于1636年返回歐洲,在旅途中他完成了《中華大帝國史》。書中除了物產(chǎn)、民俗、政治制度、政府結構、生活方式、語言文字、法制等方面的議題有比較透徹的介紹外,曾德昭對于中國的科舉制度也做了相當詳細的描述,在歐洲各國引起了廣泛的關注。正如英譯本序言所說:"他的辛勤撰述,已被譯成多種他國文字,且為若干作家引用,在歐洲諸國深受歡迎。"
     曾德昭在介紹科舉制度時,特別強調(diào)了該制度的"自由報考、公平競爭"的原則,他寫道,"普通老百姓不分職業(yè),均可投考",只有"軍士、保鏢、法警、惡棍、劊子手及稱做忘八的妓女監(jiān)護人"才被摒棄在外。他把科舉的三種學位,即秀才、舉人、進士比作西方社會的學士、碩士和博士。他同時寫道:"那些僅僅是學生,沒有取得任何學位的人,本身沒有任何特權,只被人尊稱為紳士。大家把他們敬為國家之燈,中國人知道應如何尊重確實值得尊重的人。"他進一步指出:"中國人保留的個人投考學位的方式,很是奇特。從學生頭次赴考,直到最后考取博士,是這個國家的頭等大事,因為學位和職位帶來的名利,都取決于這些考試,他是人們?nèi)ψ⒁暤哪繕恕?
     從以上簡單的三個人物的典型例子中,我們便可得出當時東學西漸的主要傳導機制。當然我們也不難想象,別的途徑是那些奔波于絲綢之路的商人、游客以及外國來華使節(jié)的口耳相傳,盡管歷史留給我們的書面證據(jù)不易尋覓。至于東學西漸的時間,如果我們僅從馬可·波羅算起,也起碼經(jīng)歷500多年。相比之下,西學東漸的時間也只不過是大約150年。
    西方哲學家對科舉的思考和揚棄
     一個很自然的問題是,在東學西漸的過程中,西方世界是如何接受中國思想的,是歡迎?是抵觸?如果有批評的話,批評的視角如何體現(xiàn)?從手頭相關的史料來看,大體上講,當時的歐洲似乎是滿腔熱情地擁抱中國文化,以至于到了18世紀上半葉在西方學術界研究中國問題已成了一種風尚。法國尤其如此,據(jù)說在當時的法國幾乎所有上流社會的婦女都搖著中國式的折扇,許多人家里的玻璃燈罩上都畫著一個對他們來說奇異的中國人物。漢學是當時的顯學,尤以法國為重鎮(zhèn)。歐洲漢學的三大名著--《耶穌會士通信集》、《中華帝國全志》和《中國雜撰》均在法國出版,此三書共同奠定了歐洲漢學的基礎,直接催生出18世紀歐洲的"中國熱",當中也包括歐洲的洛可可藝術。
     但是我們同時也可以看到,當歐洲人吸取中國科舉制度的精華,即平等競爭、公開考試、擇優(yōu)錄取的原則后,對中國科舉的內(nèi)容并不熱衷。以下讓我們來聽一聽當時西方一些的思想家或哲學家是如何評價中國科舉制度的。
     先聽聽法國啟蒙思想家伏爾泰的評論。伏爾泰是18世紀法國啟蒙運動的旗手,被譽為"法蘭西思想"和"秀的詩人"。從他的詩歌和其他作品中,我們不難看出他是中國文明真誠而熱切的崇拜者,算得上是愛慕中國者中最狂熱的一位學者。伏爾泰認為中國不是一個君主*的國度,而是建立在家長式統(tǒng)治基礎上的君主專制國。他說,"他們帝國的政體實際上是的,是世界上完全按父權建立起來的帝國",一方面,中國的皇帝依世襲而一脈相承,代表一種秩序;另一方面,科舉制度又使皇帝不能完全隨心所欲,代表理性。他不無贊賞地指出:"人們完全不可能設想一個比這更好的政府,在那里,事無巨細均由相互制約的大衙門審理,而只有通過層層嚴格考試的人才能進入這些衙門任職。中國的一切都通過這些衙門自我調(diào)節(jié)。"
     另一位值得介紹的學者是弗郎斯瓦·魁奈(FrancoisQuesnay,1694~1774)??问欠▏鴨⒚伤枷爰液凸诺湔谓?jīng)濟學家,重農(nóng)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和首領,他視農(nóng)業(yè)為財富的來源和社會一切收入的基礎,并認為保障財產(chǎn)權利和個人經(jīng)濟自由是社會繁榮的必要因素。他對法國經(jīng)濟的影響,就正如亞當·斯密對英國經(jīng)濟的影響。魁奈于1767年出版的《中華帝國的專制制度》(LedespotismedelaChine),被西方知識界稱為"崇尚中國運動的頂峰之作"。書中他認為,中國的先進性在于,中國不存在歐洲社會那種意義的階級分野,沒有世襲貴族,人們的社會地位和身份是可以變動的,一個人的功績和才能是他可能獲得顯赫地位的標準,科舉制度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在于它使社會各個階層處于流動狀態(tài)??沃赋觯?一個中國人必須獲得通向進士的各種學位,才能成為一名朝廷官員。(進士)層次三個等級的那些人是最杰出的,皇帝便從他們中間選拔閣老或國務大臣、中央行政機構的堂官、各省和大城市的地方長官,以及帝國內(nèi)所有其他的重要官吏。"他認為,中國公開競爭的科舉制度堪稱典范,西方無法相比,而法國實行賣官鬻爵制,宮廷以此作為重要的收入來源,其結果是官員極端無能,唯以斂財為目的,百姓深受其害,而且代代相傳,貽患無窮。
     雖然一般而言,孟德斯鳩對中國專制制度持批評態(tài)度,但就科舉制度而言,他的觀點與魁奈相似。就選拔官員而言,他認為中國的科舉遠比歐洲。他說:"中國沒有世襲的官吏和貴族,皇帝通過科舉等途徑選拔官吏。凡是具有真才實學的人,不論出身如何,都有經(jīng)過科舉考試成為官吏的機會??荚嚨膬?nèi)容是儒家經(jīng)典,這有助于以儒家思想治國。除科舉外,地方官吏還可以向朝廷薦舉品德高尚的人充任官員。這種制度有利于提高官吏的素質(zhì)。"他同時譴責法國以出賣官爵換取財富的做法。
     除了法國人外,英國大衛(wèi)·休謨(DavidHume,1711~1776)的觀點也值得我們重視。休謨是英國的經(jīng)濟學家、經(jīng)驗主義哲學家,他與約翰·洛克和喬治·貝克萊(GeorgeBerkeley,1685~1753)并稱英國三大經(jīng)驗主義哲學家。休謨尖銳地指出,科舉的優(yōu)勢是其"平等競爭、公開考試、擇優(yōu)錄取"的邏輯內(nèi)核,但是科舉的內(nèi)容使中國人的知識結構不佳,中國的科學水平因而落后。他說,"中國是一個幅員廣大的帝國,使用同一種語言,同一種法律,同一種方式交流感情",這種高度統(tǒng)一性,必然導致思想的僵化、權威的崇拜和經(jīng)典的尊奉。在這種情況下,"任何導師,如孔子先生,他們的威望和教誨很容易從這個帝國的某個角落傳到全國各地。沒有人敢于抵制流行看法的洪流,后輩也沒有足夠的勇氣敢于對祖宗制定、世代相傳、大家公認的成規(guī)提出異議"。再說,"中國一流人才的出路也極為單一,學而優(yōu)則仕。除此之外,中國想象不出還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在這種情況下,怎能指望中國人會在科學上投入什么精力?"
    德國大哲學家黑格爾的視角更為尖銳,他認為世界歷史始于中國所在的東方,這一段歷史可稱為人類歷史的"少年時代"。但是這時候的中國,君主還是全體人民的"大家長",處于的地位,是獨立的個人,其他人都隸屬于他,以致任何其他個人都沒有單獨的存在、主觀的自由。因此,就科舉而言,盡管人人是平等的,但是這種平等,并不是如同西方一樣,表現(xiàn)為上帝面前的平等,而是皇帝面前的平等。即中國人所能享受的平等,只能是匍匐在皇宮宮殿前的臣仆式的平等。倒過來講,其實大家都是一樣地卑微。他尖銳地指出:"在中國,我們看到的是絕對平等的現(xiàn)實,所存在的差別只是同政府機構的聯(lián)系,個人憑借著才能在政府中擔任高級職務,由于中國盛行平等,而沒有任何自由,所以專制主義就是一種必然的政體形式。但是,在我們這里,人們只是法律面前一律平等,而且相互尊重彼此的產(chǎn)權,但是人們也有各種各樣的利益和特權,如果我們有我們所說的自由,這些利益和特權就能獲得保障。然而,在中華帝國這些特殊利益根本沒有獨立存在的余地,政府統(tǒng)治完全是出于皇帝一人,他操縱著政府的官員等級體系。"
     的確,反映出黑格爾觀察的銳利,明末史學家、思想家黃宗羲在闡述中國王權和官員的關系時,是這樣說的:"原夫作君之意,所以治天下也。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則設官以治之。是官者,分身之君也。"
     可見,黑格爾并沒有斤斤計較于科舉制度的技術層面,而是從歷史哲學的更高視野,看到了中國科舉制度的"平等競爭"邏輯核心在中國君主專制體制下的局限性,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了邏輯一致的思路上的超越,為以后西方政治中立的文官制度的發(fā)展指明了方向。
     科舉在西方的借鑒和完善
     就考試而言,歐洲的考試制度經(jīng)過了600多年的演變才得以逐步完善。根據(jù)可考證的史料記錄,在西方,最早的口試出現(xiàn)在1219年,正值中國的南宋(1127~1279)時期。我在這里提醒一下,當時中國的科舉制度已到了成熟期。西方最早的書面考試是在1702年,也許更值得提醒的是,西方考試的目的是測試學術能力,與仕途沒有直接關系。至于西方世界專門通過考試來選拔文職官員的制度安排,時間還要晚一些。法國早一點,始于法國*時期的1791年,德國大約在1800年,英國和美國還要再晚一些。
     就可考證的時間而言,雖然法國、德國較早學習中國并開始建立文官考試制度,但是由于不穩(wěn)定和缺乏系統(tǒng)性,對其他國家影響也較小。相比之下,做得更出色的是英國。英國于19世紀中期以后所實行的文官考試制度系統(tǒng)而卓越,因而后來被其他歐美國家以及日本等國所仿效。以下我們花點時間先談談英國。
     16世紀以后的英國逐漸步入鼎盛時期,號稱"日不落帝國"。英國的文官制度顯然是借鑒了中國科舉的"平等競爭、公開考試、擇優(yōu)錄取"的原則,但是,英國顯然也接受了黑格爾對中國科舉局限性的批評,因此它在中國科舉的基礎上又進行了制度的超越。
     到了18世紀,為了克服政黨分肥的弊端和保持國家長期的穩(wěn)定,英國的制度選擇是把政務官和事務官分開。所謂政務官是指經(jīng)選舉產(chǎn)生的官員和由這些官員從政治角度任命的官員,他們都有法定任期的限制,隨選舉成敗而進退或隨任期屆滿而離職。所謂事務官是指常任的官員,他們不受選舉的影響,職位升遷沒有任期,沒有重大過失可以一直工作到退休。1712年英國規(guī)定高級郵政人員不得參與一切政治選舉活動的法律是一個重要標志。從此以后,英國對事務官的范圍、類別、行為準則有了明確的規(guī)定,并把政府部門的事務官員從政治活動中剝離出來,以保持其政治的中立。相應的,1805年英國財政部首先設立了一個常務次官(事務官);在以后的30年間,英國政府的各部門也都相繼設立了這一職務。由此,以常務次官為事務官的公務員制度在英國逐漸形成。
     1853年英國通過《關于建立常任公務員制度》報告,即的《諾斯科特-杜威廉報告》(NorthcoteTrevelyanRepat),為英國現(xiàn)代公務員考試制度的正式建立奠定了基礎。該報告的核心內(nèi)容有5個方面:(1)徹底廢除個人恩賜制和政黨分肥制,通過公開競爭考試擇優(yōu)錄用公務員,考試由專門機構主持,考試以筆試為主;(2)公務員分決策和執(zhí)行兩大類別;(3)不同類別采用不同考試,如對決策類官員實行通才型考試,考試科目為作文、歷史、希臘語、拉丁語、數(shù)學、自然科學等,不進行專門技能的考試;(4)公務員不得介入黨派活動,不得兼任議員;(5)政府專門機構對公務員實行統(tǒng)一管理,公務員可以在各部門之間轉任和晉升。1870年英國發(fā)布樞密院令,在《諾斯科特-杜威廉報告》的基礎上,以法律形式正式確立了英國通過考試選拔人才的現(xiàn)代公務員制度。
    必須重申的是,英國的公務員(civilservants)并不等同于所有政府官員。如前所說,它除了政府部門副部級及以下事務性官員以外,還包括在政府部門工作的一般職員、技術人員、文書人員和勤雜人員等。政府首腦、各部部長、議員、法官等官員均不屬于公務員。1931年英國一皇家特設委員會對公務員的界定是:"作為國王臣仆,文職人員不同于其他政治性或司法性官員,文職人員以文治的治事能力被使用,其領取的年薪由國會通過,并全部由國會直接支付。"1977年英國內(nèi)閣再次做出更為精確的界定:"凡在法律上無'國家工作人員'身份的便不是文職人員。政治官員、司法人員以及軍隊、王室其他服務人員,其服務條件有別于文職人員的,均不屬于公務員。公務員僅指內(nèi)政和外交的行政部門的工作人員。"不難看出,其他現(xiàn)代市場經(jīng)濟國家的公務員的界定與英國基本相同,雖然范圍有大小,但是公務員的基本特征都一樣,即無一例外地貫徹"考任制"、"常務制"和"政治中立原則"。這些制度的安排顯然是受了西方大哲學家黑格爾思想的啟發(fā)。
     讓我們再來看看美國。美國文官制度顯然是在借鑒中國科舉制度和英國公務員制度的基礎上,經(jīng)過多次改革逐步建立起來的。歷史學家一般都認為,美國在1776年宣布獨立后,聯(lián)邦政府任用官員的方法大體經(jīng)歷了三個時期:第一時期是從華盛頓總統(tǒng)(GeorgeWashington,1789~1797)到亞當斯總統(tǒng)(JohnAdamsJr,1797~1801),任用官員的標準在很大程度上是個人的品格。第二時期是從杰克遜總統(tǒng)(AndrewJackson,1829~1837)到1883年,任用原則是"政黨分肥";在盛行了半個世紀之久的政黨分肥制時期,美國是沒有政務官和事務官之分的,可以說當時美國的所有官員都是政務官員。這一時期給我們顯示的是,民主選舉制度的本身并不能有效地制止腐敗,相反,特別是美國南北戰(zhàn)爭(1861~1864)后,美國政府是一片腐敗。正如美國歷史學家約翰·戈登(JohnS.Gordon)所指出的那樣:
     今天,我們可能早已忘記了19世紀中期美國政府是多么腐敗,而且,沒有什么地方比紐約這個美國人口最稠密也最富裕的州更腐敗了。美國當時的"政黨分肥"制(spoilssystem)注定其官僚體系既無能又貪婪。同時,政治俱樂部又壟斷了國家的政治機器,確保了那些腐敗官員贏得選舉……從那個腐敗時代走出來的商人,如安德魯·卡耐基、約翰·洛克菲勒和J.P.摩根,他們也總是把政府看做要讓市場獲得有效監(jiān)管所需要解決的問題之一,而不是解決這些問題的手段。當在市場中遇到問題時,他們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來阻止混亂,而不是尋求通過這個國家中最容易被收買的機構--政府來解決。
     在美國借鑒中國科舉制度的過程中,值得一提的是美國基督教新教教會長老派傳教士丁韙良,英文名字是威廉·馬?。╓illiamAlexanderParsonsMartin,1827~1916)。丁韙良是清末在華外國人中的"中國通",曾任中國同文館的總教習和京師大學堂首任西學總教習。1868年他在美國召開的美國東方學會(AmericanOrientalSociety)會議上宣讀了題為"關于中國的競爭考試"(CompetitiveExaminationinChina)的論文。文中他極力建議美國政府像新近實行文官考試的英、法、德等國一樣建立文官考試制度,并向長期有效實行科舉制的中國學習。他說:"中國的這種制度最為成功,如果此次能從他們的經(jīng)驗中獲益,那么這不是第一次也絕不會是最后一次獲益,和火藥、造紙術一樣,我們也會獲得大的收益。他們的這些貢獻對整個社會的發(fā)展起了重要的作用。其中之一是影響了現(xiàn)代社會徹底變革;對經(jīng)濟文化同樣也起了重要的作用。應該承認,如果我們采用了他們的測試候選人能力的方法來為政府提供人才,那么我們的獲益絕不會比剛才提到的那些發(fā)明少。"這些聲音無疑加速了美國文官考試制度的建立。
     1870年美國內(nèi)政部發(fā)出行政命令,要求用公開競爭考試作為挑選政府工作人員的基礎。1871年國會通過法案授權格蘭特總統(tǒng)(UlyssesGrant,1869~1877)制定美國錄用文官的有關規(guī)定以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格蘭特總統(tǒng)為此仿效英國建立了一個文官事務委員會,負責協(xié)助起草有關規(guī)定,同時監(jiān)督公開競爭考試的進行。兩年以后,雖然這個委員會的工作由于國會停止撥款而中止了活動,它卻為下一步的改革撒下了種子。委員會在提交給國會的報告中宣稱:"我們并無意贊揚中國的宗教或其帝制,但是當美國大陸還處于洪荒的很多個世紀,中國孔子已在講授德政,那里的人民已在讀書,使用火藥、指南針和乘法表,這已是他們的優(yōu)勢。東方世界最開明、最有持久力的政府還用考試來選拔官員,如果這又是他們的優(yōu)勢而我們不學習,那么美國人民又將失去一個優(yōu)勢,我們看不出其中的道理。"
     美國現(xiàn)代公務員制度的最終確立,是以國會在1883年通過《改革美國文官制度的法案》(CivilServiceReformAct)為標志的。這個法案由參議院公務員制度改革委員會主任彭德爾頓(GeorgeH.Pendleton,1825~1889)提交,故又稱《彭德爾頓法》(PendletonActof1883)?!杜淼聽栴D法》確立了三大原則:一是向所有美國公民開放的競爭考試;二是區(qū)分公務員和政治官員;三是要求公務員保持政治中立。盡管在1883年以后100多年的時間里,美國聯(lián)邦政府不斷改革與完善公務員制度,但是《彭德爾頓法》所奠定的美國公務員制度的基礎,始終沒有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迄今仍在成熟的市場經(jīng)濟國家中得以沿用,同時影響著世界各國公務員制度的建立和改革。
     在中國盛行了1300年的科舉制度在中世紀以后就逐步為西方國家所熟悉??婆e的核心優(yōu)勢是非人格的"平等競爭、公開考試、擇優(yōu)錄取"原則。科舉制度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歷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其意義不亞于"四大發(fā)明",它曾使中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處于世界之林的地位。
     歷史告訴我們,中國的科舉制度同時也是世界文明的一部分,正如孫中山先生在《五權憲法》中所說:"英國行考試制度最早,美國行考試制度才不過二三十年,英國的考試制度就是學我們中國的。中國的考試制度是世界上的制度。"的確,科舉制作為一種社會權力精英的選拔機制,對近代西方文官政體的形成與發(fā)展具有直接的、深刻的影響。我們不難看出,英國是中國科舉制度對歐美文官考試制度影響的典型國家和重要中介,并且在考試內(nèi)容和塑造公務員隊伍的獨立人格方面對中國的科舉制度進行了超越。
     就考試內(nèi)容而言,近代中國科舉制度的不足是顯而易見的。雖然科舉保證了統(tǒng)治思想的純潔性和政治的穩(wěn)定性,但科舉把選官模式、意識形態(tài)、教育體系高度一體化,從長期看只能是壓制或阻礙人們的創(chuàng)造力。另一方面,如果我們用現(xiàn)代大學的學科分布做參照,由于科舉的內(nèi)容只涉及人文學科,而不涉足社會科學、工程和自然科學,不能不說近代中國科學的落后與科舉考試內(nèi)容的單一性有著密切的關系。
     就官員的獨立人格而言,讓我們來聽聽馬克斯·韋伯的評述。韋伯是德國的政治經(jīng)濟學家和社會學家,被公認是現(xiàn)代社會學和公共行政學最重要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
     他指出,職業(yè)官僚制是行政管理的一種形式,古代東方的職業(yè)官僚制在形式上與現(xiàn)代官僚制有類似的地方,但它們卻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那就是,現(xiàn)代官僚機構對于王權是相對獨立的,而古代東方國家的官僚在人身和人格上均是王權的依附者,沒有自由和獨立可言。因此,中國科舉制度所造就的官僚制,一方面為政治現(xiàn)代化提供了可資改造的官僚制度的外在形式;但另一方面,由于官僚只是王權的一個依附和延伸,就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國從專制制度向現(xiàn)代代議制民主政治的轉型。正是在這一點上,西方市場經(jīng)濟國家在學習中國科舉制度的同時超越了中國。
     討論到此,我們可以做出這樣的結論:在B(政府)這個維度上,經(jīng)過幾個世紀的東學西漸,到了19世紀中國科舉所展示的制度優(yōu)勢已喪失,被西方市場經(jīng)濟國家完全學會并超越。這種超越主要體現(xiàn)在考試的內(nèi)容和不依附于王權、政治獨立的現(xiàn)代公務員體制。更重要的是,對于處在科層制金字塔塔尖、高高在上的統(tǒng)治者濫用權力怎么辦這個問題,中國科舉制本身沒有提供利器。
     (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副院長、哈佛大學經(jīng)濟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