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上車說吧。”
“不，你下來，”我強硬地說：“你給我下來?！?BR> 他打開車門出來，站在我面前。我抬頭看著他，他也看著我。他問：“你想怎么樣？”
“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我執(zhí)拗地重復(fù)著，“那個時候，我就不要你走的?！眲偛排苌掀聲r，我的心里想起了好多話，可是不知怎么搞的，真的和他面對面，翻來覆去卻只是這一句。
他臉色嚴(yán)肅起來，“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BR> 他審視著我的臉，我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他苦笑著搖搖頭，“關(guān)璐，你不要孩子氣了?！?BR> “我沒有孩子氣，誰說我孩子氣？”我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一面用力咬著下嘴唇，“我們其實根本就不應(yīng)該分手的！”
他抬起頭越過我看著遠處的山，過了好久才把眼神拉回來，好像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終于，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既然覺得我們不應(yīng)該分手，那你為什么不多給我一點時間？”這個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睛里有一種積郁許久、受了傷的憤怒，像閃電一樣灼著我的心，“其實……只要……只要幾個月就夠了呀……”
“我怎么知道？！我給過你機會的呀，‘九一一’那天你給我打電話，我不是說我想你嗎？你叫我自己保重，是你叫我自己保重的呀！”
“那你怎么不想一想，我干嗎要給你打電話？那天我一直都在擔(dān)心，上班也心不在焉，生怕舊金山萬一也出事情你怎么辦，做了一整天思想斗爭，還是忍不住給你打電話。璐璐，你從前說過我個子高，所以反應(yīng)遲鈍，你忘了嗎？你既然知道，你，你，你為什么就不等等我呢？”
一陣山風(fēng)吹來，驀然刮下一陣眼淚，“你讓我那么傷心，”我沖著他嚷嚷，“還來怪我？你怎么好意思？”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可你知道，你讓我多傷心嗎？那次我下定決心去找你，心里想，隨便你怎么罵我，要我怎么樣都認了，可就是沒想到你已經(jīng)……小杜還告訴我你們要結(jié)婚，這種味道，你倒是自己去嘗嘗看？”
我抓住他的袖管，“我不是……”話卻說不下去了。事情到這里，好像已經(jīng)分不出誰對誰錯。就像一個水彩畫盤上，左一道右一道顏色飛上去，越描越黑，再也看不出底色。
許久，他扳開我的手，“對不起。我這個人不會說話，也不喜歡什么事情都掛在嘴上，所以比較吃虧，也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自己知道。不過，有一點我一直弄不懂，我有了你之后，心里就裝不下其他人，你總是不相信我，懷疑這個懷疑那個，我以為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可是，你自己卻一跟我分手就……你讓我怎么相信你呢？我雖然不太聰明，可也不是傻瓜，只要你等一等，稍微等一等啊……”
我的眼淚一個勁往下流，流進嘴里，咸咸的、澀澀的。他去車?yán)锬眉埥斫o我，我不要，把眼淚都擦在襯衣袖子上，左邊擦濕了擦右邊。
等我把眼淚差不多擦干，他也平靜下來，柔和地說：“我說你小孩子氣，是因為我覺得有時候，你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得到了又覺得不好。所以，以前的就算了吧，我送你下去?！?BR> “你覺得我朝三暮四，對不對？”
他默默地、久久地看著我，那種目光讓我徹底絕望。查理·布朗不要史努比了。查理·布朗怎么可以不要史努比呢？
很多決定在剎那間做出，做完就沒有回頭的余地，也不應(yīng)該回頭，只好往前看。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一定是對的。
回到家，差不多筋疲力盡。杜政平正在看一部很老的越獄片，我把程明浩的名片放到桌上的名片盒里。
吃飯時，我問他：“有個地方叫大溪地，什么地方？”
他看看我，“是太平洋里的一個島，度假勝地?！?BR> “在哪里？”
“靠近夏威夷吧。想去嗎？”
“我不是想去，只是想告訴你，下一次同人家說我們要去度蜜月，起碼挑個我知道的地方，我可以替你把話編圓，免得穿幫?！?BR> 他轉(zhuǎn)過頭來，我趁他發(fā)問之前說：“我今天碰到程明浩了。他們公司組織活動，正好和我們在一個地方?！蔽野殉堂骱频拿媒o他看。
“這么巧？”
“嗯?！?BR> 他不說話了。
那頓飯吃得莊嚴(yán)肅穆。我收碗的時候，杜政平指著那張名片，“這個，你覺得有必要留著嗎？”
我們對視了半分鐘，我微笑一下，把名片拿過來，慢慢地撕掉，“我覺得沒有?！比缓蟀阉槠舆M垃圾袋，又把垃圾袋扎起來。
晚上，杜政平已經(jīng)睡著，半夢半醒之間，我忽然想起好久以前想了一晚沒想明白的問題：程明浩的手機號碼是多少？今天他寫給我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又忘記了。我對數(shù)字、尤其電話號碼的記憶能力很差，不寫下來根本記不住。最后四個數(shù)字是“3457”？不對，是“3754”？好像也不對，“3547”應(yīng)該差不多了吧？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把我越弄越清醒，搞不好又要一夜無眠。
我輕輕下床，踮著腳走到廚房里，小心地解開角落里的那個垃圾袋，在一堆菜葉、剩飯、臟紙巾、塑料袋和可樂罐當(dāng)中尋找那張名片的碎片。不是余情未了，只是，只是我想看看我自己記的對不對。
“關(guān)璐，你在干什么？”
我的手猛然一抖，回過頭，杜政平正站在水槽前看著我，他的臉色在日光燈下白得可怕。
“我，我在找一張發(fā)票……昨天去超市買的那瓶、那瓶洗發(fā)液有三塊錢的廠商退款，我突然想起來……”
他默默地點點頭，“啊，是這樣。明天再找吧，我?guī)湍阋黄鹫摇！彼孟窈芟嘈盼业脑挕?BR> “好?！蔽衣犜挼馗胤块g去?；叵肫饎偛诺氖?，覺得不可思議，而日光燈下的兩個人都面目可憎、行為猥瑣。愛情，真的能讓人淪落？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杜政平在桌上留了一張字條，說他去公司了。我去廚房做早飯，發(fā)現(xiàn)那個垃圾袋已經(jīng)被扔掉了。那天是星期六，他們公司也并沒有忙到要加班的程度，我心里明白，他只是為了避免和我見面。晚上七點多鐘，我剛把飯做好，他開門進來，把一盒德芙黑巧克力放在桌上，“給你?！?BR> 我拿起來看看，對他笑了笑，把巧克力放進冰箱，“謝謝你?！蔽覜]有告訴他，其實，上次去檢查牙齒，醫(yī)生說我有兩顆牙齒變得“敏感”，列出很多種建議少吃不吃的食品，巧克力首當(dāng)其沖。我很懷疑是那次一口氣吃完一大袋椰絲巧克力的惡果：吃的時候糾集了太多的情感，連牙齒都吃不消，變得“敏感”，用實際行動*：“不跟你玩了?！?BR> 以后幾個周末，杜政平?jīng)]來找我，我也沒去找他。我們心照不宣地保持距離，連打電話也客氣了幾分。我們的感情好像被放在了秋千架上，一下一下地在風(fēng)里晃蕩，越晃越高，隨時可能會飛出去。兩個人一起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卻不知該怎么辦。
八月份一個星期五早上，十點多鐘，杜政平突然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告訴我一個觸目驚心的消息：他那家公司為了節(jié)省開支，決定關(guān)閉舊金山分公司，大約百分之三十的員工有機會轉(zhuǎn)去東部另一家分公司，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就地解散。杜政平的整個部門，包括主管，都屬于那百分之七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未完待續(xù)）
“不，你下來，”我強硬地說：“你給我下來?！?BR> 他打開車門出來，站在我面前。我抬頭看著他，他也看著我。他問：“你想怎么樣？”
“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我執(zhí)拗地重復(fù)著，“那個時候，我就不要你走的?！眲偛排苌掀聲r，我的心里想起了好多話，可是不知怎么搞的，真的和他面對面，翻來覆去卻只是這一句。
他臉色嚴(yán)肅起來，“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BR> 他審視著我的臉，我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他苦笑著搖搖頭，“關(guān)璐，你不要孩子氣了?！?BR> “我沒有孩子氣，誰說我孩子氣？”我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一面用力咬著下嘴唇，“我們其實根本就不應(yīng)該分手的！”
他抬起頭越過我看著遠處的山，過了好久才把眼神拉回來，好像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終于，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既然覺得我們不應(yīng)該分手，那你為什么不多給我一點時間？”這個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睛里有一種積郁許久、受了傷的憤怒，像閃電一樣灼著我的心，“其實……只要……只要幾個月就夠了呀……”
“我怎么知道？！我給過你機會的呀，‘九一一’那天你給我打電話，我不是說我想你嗎？你叫我自己保重，是你叫我自己保重的呀！”
“那你怎么不想一想，我干嗎要給你打電話？那天我一直都在擔(dān)心，上班也心不在焉，生怕舊金山萬一也出事情你怎么辦，做了一整天思想斗爭，還是忍不住給你打電話。璐璐，你從前說過我個子高，所以反應(yīng)遲鈍，你忘了嗎？你既然知道，你，你，你為什么就不等等我呢？”
一陣山風(fēng)吹來，驀然刮下一陣眼淚，“你讓我那么傷心，”我沖著他嚷嚷，“還來怪我？你怎么好意思？”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可你知道，你讓我多傷心嗎？那次我下定決心去找你，心里想，隨便你怎么罵我，要我怎么樣都認了，可就是沒想到你已經(jīng)……小杜還告訴我你們要結(jié)婚，這種味道，你倒是自己去嘗嘗看？”
我抓住他的袖管，“我不是……”話卻說不下去了。事情到這里，好像已經(jīng)分不出誰對誰錯。就像一個水彩畫盤上，左一道右一道顏色飛上去，越描越黑，再也看不出底色。
許久，他扳開我的手，“對不起。我這個人不會說話，也不喜歡什么事情都掛在嘴上，所以比較吃虧，也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自己知道。不過，有一點我一直弄不懂，我有了你之后，心里就裝不下其他人，你總是不相信我，懷疑這個懷疑那個，我以為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可是，你自己卻一跟我分手就……你讓我怎么相信你呢？我雖然不太聰明，可也不是傻瓜，只要你等一等，稍微等一等啊……”
我的眼淚一個勁往下流，流進嘴里，咸咸的、澀澀的。他去車?yán)锬眉埥斫o我，我不要，把眼淚都擦在襯衣袖子上，左邊擦濕了擦右邊。
等我把眼淚差不多擦干，他也平靜下來，柔和地說：“我說你小孩子氣，是因為我覺得有時候，你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得到了又覺得不好。所以，以前的就算了吧，我送你下去?！?BR> “你覺得我朝三暮四，對不對？”
他默默地、久久地看著我，那種目光讓我徹底絕望。查理·布朗不要史努比了。查理·布朗怎么可以不要史努比呢？
很多決定在剎那間做出，做完就沒有回頭的余地，也不應(yīng)該回頭，只好往前看。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一定是對的。
回到家，差不多筋疲力盡。杜政平正在看一部很老的越獄片，我把程明浩的名片放到桌上的名片盒里。
吃飯時，我問他：“有個地方叫大溪地，什么地方？”
他看看我，“是太平洋里的一個島，度假勝地?！?BR> “在哪里？”
“靠近夏威夷吧。想去嗎？”
“我不是想去，只是想告訴你，下一次同人家說我們要去度蜜月，起碼挑個我知道的地方，我可以替你把話編圓，免得穿幫?！?BR> 他轉(zhuǎn)過頭來，我趁他發(fā)問之前說：“我今天碰到程明浩了。他們公司組織活動，正好和我們在一個地方?！蔽野殉堂骱频拿媒o他看。
“這么巧？”
“嗯?！?BR> 他不說話了。
那頓飯吃得莊嚴(yán)肅穆。我收碗的時候，杜政平指著那張名片，“這個，你覺得有必要留著嗎？”
我們對視了半分鐘，我微笑一下，把名片拿過來，慢慢地撕掉，“我覺得沒有?！比缓蟀阉槠舆M垃圾袋，又把垃圾袋扎起來。
晚上，杜政平已經(jīng)睡著，半夢半醒之間，我忽然想起好久以前想了一晚沒想明白的問題：程明浩的手機號碼是多少？今天他寫給我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又忘記了。我對數(shù)字、尤其電話號碼的記憶能力很差，不寫下來根本記不住。最后四個數(shù)字是“3457”？不對，是“3754”？好像也不對，“3547”應(yīng)該差不多了吧？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把我越弄越清醒，搞不好又要一夜無眠。
我輕輕下床，踮著腳走到廚房里，小心地解開角落里的那個垃圾袋，在一堆菜葉、剩飯、臟紙巾、塑料袋和可樂罐當(dāng)中尋找那張名片的碎片。不是余情未了，只是，只是我想看看我自己記的對不對。
“關(guān)璐，你在干什么？”
我的手猛然一抖，回過頭，杜政平正站在水槽前看著我，他的臉色在日光燈下白得可怕。
“我，我在找一張發(fā)票……昨天去超市買的那瓶、那瓶洗發(fā)液有三塊錢的廠商退款，我突然想起來……”
他默默地點點頭，“啊，是這樣。明天再找吧，我?guī)湍阋黄鹫摇！彼孟窈芟嘈盼业脑挕?BR> “好?！蔽衣犜挼馗胤块g去?；叵肫饎偛诺氖?，覺得不可思議，而日光燈下的兩個人都面目可憎、行為猥瑣。愛情，真的能讓人淪落？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杜政平在桌上留了一張字條，說他去公司了。我去廚房做早飯，發(fā)現(xiàn)那個垃圾袋已經(jīng)被扔掉了。那天是星期六，他們公司也并沒有忙到要加班的程度，我心里明白，他只是為了避免和我見面。晚上七點多鐘，我剛把飯做好，他開門進來，把一盒德芙黑巧克力放在桌上，“給你?！?BR> 我拿起來看看，對他笑了笑，把巧克力放進冰箱，“謝謝你?！蔽覜]有告訴他，其實，上次去檢查牙齒，醫(yī)生說我有兩顆牙齒變得“敏感”，列出很多種建議少吃不吃的食品，巧克力首當(dāng)其沖。我很懷疑是那次一口氣吃完一大袋椰絲巧克力的惡果：吃的時候糾集了太多的情感，連牙齒都吃不消，變得“敏感”，用實際行動*：“不跟你玩了?！?BR> 以后幾個周末，杜政平?jīng)]來找我，我也沒去找他。我們心照不宣地保持距離，連打電話也客氣了幾分。我們的感情好像被放在了秋千架上，一下一下地在風(fēng)里晃蕩，越晃越高，隨時可能會飛出去。兩個人一起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卻不知該怎么辦。
八月份一個星期五早上，十點多鐘，杜政平突然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告訴我一個觸目驚心的消息：他那家公司為了節(jié)省開支，決定關(guān)閉舊金山分公司，大約百分之三十的員工有機會轉(zhuǎn)去東部另一家分公司，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就地解散。杜政平的整個部門，包括主管，都屬于那百分之七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