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留學女生的成長故事:會微笑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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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后,程明浩來了,我們費了一番勁才把鄭瀅挪到他的車上去。鄭瀅可能把程明浩當成了那個雙重陳世美,拳打腳踢,嘴里還唱著“答應我你從此不在深夜里買醉,不讓別的男人見識你的嫵媚,你該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程明浩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揪住她不讓亂動,我在旁邊忙著把鄭瀅的高跟鞋脫下來,免得那兩個筷子一樣細的鞋跟踩到他腳上。
    我吃了一驚,抬頭看他,他正盯著我右手無名指上那個“情緒戒指”。那個戒指,最早是杜政平在紐約買給我的,后來我還給他,再后來重歸于好,他又還給了我。我就把它戴在右手無名指上。
    我說:“這是個玩具。”我一面說一面黯然地想該怎樣告訴他我又和杜政平在一起了。
    他笑笑,“我還以為你和小杜已經(jīng)結婚了呢?!?BR>    我望了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怎么知道……”
    “噢,去年底,十一月中旬吧,我給你打過一次電話,是他接的。他告訴我你們計劃今年結婚,準備去大溪地度蜜月?!?BR>    “杜政平?”我叫起來,杯子里的酒差點潑出來,“他說我們要結婚?”
    程明浩看看我,臉上的表情介于詫異和尷尬之間,好像在說:“難道不是嗎?”
    “他……他還說什么?”
    “他還說你很忙,經(jīng)常七八點鐘下班。”
    “還有呢?”
    “還有,他說你們圣誕節(jié)去太浩湖滑雪,然后我們就隨便聊了一會兒?!?BR>    我呆在那里,腦子里像有本日歷,一頁一頁飛快翻回去年十一月。十一月中旬,那個時候,我剛剛給了杜政平我公寓的鑰匙,他有時下了班就直接過來,我們一起吃晚飯。那一段時間,我比較忙,經(jīng)常到家時他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了,難道?
    不錯,公司是很忙,我經(jīng)常要七八點鐘下班,去年圣誕節(jié)我們的確去了太浩湖滑雪,但是,但是,誰說我跟他今年要結婚的呢?
    自從幾個月前和他一起看見那張老掉牙的結婚證書之后,我的的確確開始想,就這樣把名字和他寫在一起,或許就是我需要的幸?!腋_@個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沒有經(jīng)歷過,事先怎么會知道呢?我甚至想,假如他提出結婚,就答應吧。可是,早在去年十一月份,他怎么就未卜先知了呢?
    那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杜政平做了一件不光明正大的事情——一句謊言夾在好幾句真話當中,變得像真的一樣,換了我是程明浩,也會相信。然而,說那是謊言,好像也不完全正確,他不是在我家接我的電話嗎?我們不是一起出去度假嗎?我不是跟他上床嗎?
    我定定地看著程明浩,原來,他找過我的,只是我沒有接到那個電話。
    我木木地說:“我們還沒結婚。”
    “……那,有計劃嗎?”他有點意外,認真地看著我。
    “暫時,暫時還不知道,”我又喝一口攙七喜的紅酒,味道卻已經(jīng)不對了,又酸又苦,“你找我干什么?”
    他遲疑了一下,“也沒什么?!?BR>    “真的?”我盯著他,一直看得他低下頭去。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看了好一會,才說:“講出來你不要笑我?!彼约合任⑿α艘幌?,淡淡地說:“當時,我是想跟你說對不起?!?BR>    “你有什么對不起我?”
    他舔舔嘴唇,“你跟我分手的時候說我不適合你,還說我沒有小杜好,當時我一氣之下跑掉了,臨走之前還叫你去嫁人,后來想想實在混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其實……其實那天我開車去明尼蘇達,路上就老在想你,好幾次恨不得馬上掉頭回去,又覺得那樣太沒面子。可惜,”他苦笑一下,“等我明白過來,小杜又把你追回去了,那家伙真是無孔不入。現(xiàn)在我倒是承認他比我強,他不是為了你到加州來了嗎?我呢,有了臺階也不知道怎么下……”他搖搖頭,“這樣也好,讓我斷了念頭……不管怎么說,我都當你們是朋友,結婚的時候……通知一聲。”
    程明浩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干,他眼睛里浮現(xiàn)過的剎那溫柔又不見了,換上一份親切,像是對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訴說從前犯過的錯誤,隨后泰然地一筆抹去“不提了”。
    我覺得喉頭發(fā)澀,嘴唇發(fā)干,喝下去的酒溶進血液一陣陣往腦門上涌。
    他輕輕笑了一下,又自言自語似的說:“去年感恩節(jié)前幾天,我和一個同事去佛羅里達一家公司看儀器,回程在亞特蘭大轉機,正好碰到機場發(fā)生緊急事件關閉,我們在那里等了五六個小時?,F(xiàn)在想想也沒什么,但當時亂糟糟的,大家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都很緊張。我那個同事的太太知道后急得要命,每十分鐘給他打一次電話,問有沒有什么新的情況。到后來,他都有點煩了,我卻在旁邊越看越羨慕……我想,如果我們沒有分手,你大概也會那樣的吧……你一定也會那樣的……你以前對我那么好?!?BR>    “后來呢?”
    “后來我心血來潮,給你撥了個電話過去。照說不應該,就算我們沒分手,我也不愿意讓你擔心,可是那個時候,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還會不會擔心我。”
    “然后你沒等接通就掛掉了,對不對?”我盯著他問。
    “我撥了號碼,又覺得很可笑。再說,要還是碰上小杜,我怎么說?”
    “那天我在家,是我去接電話的,你自己掛掉了,”我輕輕地說:“還有,我會擔心的。”
    他不說話。我低下頭,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好?”
    “沒什么不好,人總要往前看,我們都一樣。”他平靜的語調像冰水一樣慢慢澆到我心里。我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剛才那些話,為什么不早一點,或者,晚一點告訴我,或者索性不要告訴我?反正不該現(xiàn)在告訴我,現(xiàn)在告訴我,又加上一句“人總要往前看”,讓我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他自己大概想通了,不在意了,于是和盤托出,了卻一樁心事,不去管人家想通沒想通,在意不在意。他好自私。
    “太陽出來了?!蔽艺f。“人”的話題聊得差不多了,只好又回到天氣上去,天氣總是比較容易聊。后來,他告訴我,他買了一本花生漫畫,“史努比的確很可愛。”
    “它是花生漫畫里人氣最旺的,”我漫不經(jīng)心地說:“真可笑,那么多人物,大家卻最喜歡一只狗,可見人沒狗好。”
    程明浩他們公司的境況的確比我們好,活動結束時每人發(fā)了一瓶酒。他問我:“你要不要?”
    我笑笑,“你自己帶回去加糖喝吧?!?BR>    我們交換名片,程明浩在公司電話下面寫上手機號碼,遞給我。
    道別后,我望著遠處泛黃的山坡,回味他早先說的話,呆了一會兒,突然拔腿往山腰上的停車場跑去。那段路很長,又是上坡,我在太陽底下跑得滿頭大汗,等我到那里,他正好把車開出來。
    他把車停在我面前,搖下車窗,“什么事?”
    我脫口而出,“你不要走!”這句很久以前就應該說卻沒說的話,一直存在心里,此刻猝不及防地躥出來,讓我們兩個人一起怔住了。
    他摘下墨鏡,看了我一會兒,輕輕地說:“我要去趕飛機?!?BR>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他搖頭。
    “那就不要走,”我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感到眼淚在里面像雨云一樣凝集,“我不許你走。聽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