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青青的美國生活故事系列附錄一:草青青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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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認識煦明,我剛剛上大學,每天我都獨自穿梭在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間,同宿舍的女同學大都不喜歡我,說我傲氣,優(yōu)越感強,我看她們也是很不順眼,所以很少和她們說話。
    就這樣每天我獨自走在上學下學吃飯的路上。那些日子我比較喜歡去圖書館看書,看些什么都忘了,只記得圖書館的一個老師對我很好,我每次去,他都熱情地招呼我,幫我把別人很難借到的書借給我,對他的好意我真的很感激。
    有一天我實在饞了,就決定去離宿舍不遠的教師食堂小灶買點菜吃。剛一進去我就看見了那個老師,走過去和他打聲招呼。買完飯,看他還沒有走,坐在門邊的凳子上等我的樣子,于是就走過去和他聊了起來。他姓王,叫王明遠,是圖書館系畢業(yè)留校的老師,并不常在圖書館里,我去了幾次撞見他純屬偶然,這大概是緣份吧。
    這是我們頭交談,我們說了很多,我不知道為什么和他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雖然他大我許多歲,但我們談了很多,他很博學,看過許多的書,忘了我們是怎樣在一起暢游知識的海洋的,當時確實是很真誠的,當然也很快活,雖然現(xiàn)在想起來當年是有些賣弄學識之嫌。明遠人長得很一般,戴個黑邊眼鏡,中等個頭,放在人堆里是很難被挑出來的,但不知為什么,像我這種記不住人長相的沒腦子的人,卻記住了他。
    那時候,我還沒有談過戀愛,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也只是從書上看的那點柏拉圖式的戀愛情節(jié),所以只能算是似懂非懂。因為認識了明遠,我借不到想借的書時,就去找他,一來二去的,我就有點離不開他了,總想看見他,我也想不出來是他的什么東西吸引了我,反正有一段時間我?guī)缀跆焯烊ニ霓k公室,天天去教師食堂,希望每天每時都能看見他。
    那天,下課晚了,我有點著急,怕去食堂碰不上他了,匆匆趕到食堂還是晚了,大師傅在開始收攤兒呢,食堂里的人也寥寥無幾了。我有些頹喪,拿著飯盆兒準備去學生食堂買飯。剛走出食堂的門,樹蔭下石凳上一個人喊了我一聲。是明遠。他笑盈盈地指了一下他手邊的飯盒兒。
    他在等我,我的心跳得快要飛出來了,我沒說什么,強自鎮(zhèn)定,沒有多說話,就把飯吃完了。雖然我媽對我說,不可以隨便要人家的尤其是男人的東西,但我還是把明遠給我買的飯吃完了,我不是個愛沾人家便宜的女孩兒,但我卻沒有猶豫也沒有多問的就吃完了人家給我買的飯。飯是什么味道,里邊是什么我都沒有注意,我一心一意慌亂地吃著飯,明遠在旁邊看著我吃,也沒有多說話,我邊吃邊想,他為什么要給我買飯?我為什么要吃他買的飯?
    樹上的樹葉飛了下來,落在飯盒里,我盯著樹葉并沒有伸手把它拿出來,明遠的手伸進了飯盒,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也在看我,眼中的神情是我所沒有見過的,我的心微微的一顫,轉開了目光。滿地的落葉,金黃的灑了一地,秋天了,從來沒有注意過秋天的落葉竟然會這么美。
    從那天起我們開始了約會。約會一般都是在下午,我們騎車去一些離學校很遠的公園或*,有時我們會去劃船,船漿握在我的手里,我的手上有他的手,水在漿下流動著,我們的笑穿聲越了天空。都說春光明媚秋色宜人,而我是在凜凜秋風中感覺到了春天的明媚,是那種綠芽破土而出的歡快的明媚。
    明遠很忙,幾乎每個晚上都有事情,我也不好怪他,雖然我很想和他并肩走在昏暗的路燈星光下,披著他的寬大厚實的外衣坐在學校小花園的角落里竊竊私語。愛情是美好的也是孤獨的,在幸福和痛苦的紛涌之間,我常常獨自徜徉在花園小徑上,河邊石凳旁,呆呆地看著潺潺流水紅霞落日明月繁星,溢滿于心的情愫此時會化作憂傷化作落寞,點點滴滴迷失在那個斑斕繽紛的愛字里面。
    多少年來我一直是個好學生,我以為我會順著這條求好的路,一直走,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但這些天來的恍惚和不知所以的沉浸中,我似乎悟到了什么,功名利祿算得了什么?愛情呀!
    明遠這些日子以來有些奇怪,那天我對他說,我要去他宿舍看看,我想幫他洗衣服,鋪床疊被,打掃衛(wèi)生,他很是緊張的避而言它。他怎么了?這幾天每當他看到我高興的樣子就會突然沉默寡言起來,心事重重?這天晚上看完電影《后的貴族》出來,他突然緊緊的摟住了我,仿佛怕我凍著又仿佛怕我跑掉。他很少這樣對我,我能覺出他顫顫微抖的身體,我很快樂地依在他的懷中,享受著這難得的他沒有事和我在一起的夜晚還有這難得的勃發(fā)的溫情。冷呀?我問。不,他答。那你抖什么?他沉默著,過了一會兒,他說,月亮圓了,青青,今天是中秋節(jié),我真希望每年的這一天都能和你在一起。為什么不呢?我有些奇怪。
    很多年以后,我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的那個的中秋夜,那晚的月光如水,我們走了很多的路,夜已經很深了,宿舍肯定是回不去了,他摟著我漫無目標地沉默地走著,似乎要在這晚走完今生今世我們要走的所有的路,我的快樂在他默默不發(fā)一言中漸漸轉成了恐懼,我問他,你怎么了?他不說話,只是走著。終于我們走到了一個死胡同里的橫出的一面黑墻前,他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面對著我捧起了我的臉,天很黑,但我仍能看到他眼睛里閃著的光,象什么,我說不好像什么,有點象狼的幽幽的燃燒在黑暗中的眼。一陣眩暈掠過,我們認識這么久了,他從來沒有吻過我,這就是愛情了?我幸福地想。
    去我家好嗎?不知過了多久,他用一種我很不熟悉的有些可憐也有些哀求的聲音問我。好啊,一直想去看看你那兒呢。
    夜很深了,路上樓邊都沒有了行人,明遠把我?guī)У诫x學校不遠的一棟樓里,樓層很高,摸黑走了好半天才走到了他家的門口。站在門口,他猶豫了一下,掏出鑰匙打開了門。燈亮了,很乾凈也很整潔的一套獨單。我有些驚訝,這和我想象中的亂糟糟的男生宿舍完全是兩回事。你住這兒?他沒有理我,低著頭脫他的鞋,躲避著我的眼光。我也脫了鞋跟著他走進了客廳。
    直覺劃過的瞬間,有個聲音對我說,這是個有女人的家,我有些糊涂,看看明遠,他依然低著頭,解他的鞋帶。我想想明白些,但我又不想想明白,我轉過身想退出門去。這時,我希望我是在做夢,我也希望是我們走錯了門。明遠沒有說話的站起來,一把抱住我,我扶在他的肩頭隱隱覺到他在哭。
    明遠有一個正懷著孕的很漂亮賢慧的太太。我盲然地坐在沙發(fā)上,不知該如何思如何想,愛情是陷阱,愛情是深淵,愛情是一只薄胎花瓶,輕輕的一捏,曼妙的花瓶就碎了,只給你剩下一手的碎片和一手的血。碎片象落花,血象流水,這時的我不想看碎片也不想看血,我只想做一個空蕩蕩的軀殼,坐在明遠家的溫馨的沙發(fā)里,反復聽著他對我說同一句話,等我兩年。
    兩年?好多好多年后的一個中秋夜,又是孤單一人的我,拿著一杯紅酒,站在碩大明亮的圓月下,想起了那個兩年的。
    時間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它走得很快,有時它走得又很慢。從明遠家走出來的那天,我好像又有所醒悟,雖然有些奇怪,人怎么可以一悟再悟?在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里,我接受幾乎所有認識不認識的男生的邀請,去看電影或上公園。有時走在食堂里就會有個陌生的男生小心翼翼的攔住我,問,認識一下可以嗎?
    時間過得很慢,我沒有再去找過明遠,他也沒有來找過我。牙很疼,吃了藥,喝了水,拿手捂著,還是疼,我躺在床上,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著牙神經一跳一跳的疼,疼吧,我想。人會疼死嗎?死真的很可怕嗎?
    牙疼終于過去了,但腮卻腫得很大,臉也歪了,看著鏡中歪歪的我,心里郁積的惆悵似乎消去了許多。我有些驕傲的揚著自己歪歪腫脹的臉走在來來往往的食堂教室間,秋風一陣陣地吹過,枯葉在風中滾動著,天陰沉沉的,要下雨了,一場秋雨一場寒,冬天要來了,以前我是很愛美的,臃腫的冬天從來是我深惡痛絕的,可是現(xiàn)在這些都離我很遠了,我不想為任何事情發(fā)愁。
    青青。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剛下完自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明遠叫住了我。有些意外,我站了下來,問,有事兒嗎?明遠搖搖頭,你兩個星期沒有來找我了。我微微一怔,只有兩個星期嗎?我看著他,他消瘦了很多,眼睛也沒了以往的神采,微微的帶著點疲倦。我不知道該走開,還是該和他走。我的心有些疼,我腫脹的臉也有些脹,我攏了一下臉上的頭發(fā),突然有些想哭。 那天晚上我靠著明遠哭了很久。明遠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冷冷的月色中,他抽著煙,煙頭的紅光映著黑色的夜,映著我們不知深淺的明天。
    我知道我還在愛著明遠,即使他有太太孩子,我仍然愛他。當然,他也愛我,他向我保證等孩子一歲以后他就可以離婚了,這是法律,他只能這么做。我們又象以前一樣下午約會,但那份無憂的縱情的歡笑沒有了,有坐在河邊冰冷的石凳上,明遠拉著我的手對我說,青青,我真的對不起你,讓你這么快就長大了。
    我沒有見過他的太太,只在他家見過一張婚紗照,她離我很遠,我從來沒有想過她,也沒有考慮過她會怎樣看待我們,我只是認為,明遠既然不愛她,就該離開她。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滿心的期待著兩年的那個期限,那個時候,明遠就是我的了,我就不用只在白天才能見到他。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過了有半年了。一個周末的上午,閑來無事,就收拾了一下,打算去百貨商場轉轉,給自己買點衣服,該換春裝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眼花繚亂的衣服,這時,前邊兩個人吸引了我的視線,男人的背影看上去有點象明遠,女人挺著大肚子。男人的手放在女人的腰上,女人的手按在男人的手背上,我的心一沉,再仔細看了一眼那男人,不是明遠。
    但我的目光卻沒有離開他倆,看著他們在那里挑小孩子的衣物用品,女人溫柔地摸著小衣服,不時笑著和丈夫說著什么。遠遠地我盯著他們兩個人,籠罩著他倆的那份旁若無人的溫馨,真讓我受不了,他們讓我想起了明遠,還有他的妻。從來沒有想過妻是什么,今天我看見了。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我突然覺得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明遠有妻子,我受不了他有個和他這樣接近的女人。
    敲響了明遠家的門,門開了,一個漂亮的少婦站在我的眼前,找誰呀?我猶豫了一下,說,我找王老師。他不在,你要不進家等他一會兒?女人很和善地邀請我進去。他去哪里了?噢,我爸家今天搬家,所以明遠去幫忙搬家了。女人說著,臉上盈盈的盛滿了笑容,他一會兒就會回來的,我聞不得油煙味兒,所以得等他回來做飯。我壓抑著我的嫉妒,我一直覺得她應該嫉妒我,而今天我怎么會這么嫉妒她?
    我什么也沒說的下了樓,我要等他,我要問他,我要他告訴我,我是誰。傍晚的時候,明遠騎車朝這邊過來了,我站起來,迎上去,他驚詫地看著我,說,你怎么在這兒?出事兒了?我說,我想和你談談。他說,不行,我今晚有事兒,明天我去找你,好嗎?我堅決地搖著頭,不行,我知道你要上去給她做飯。他審視了我一下,你上去見過她?我點點頭,盯著他看,看他會不會慌亂。明遠沒有說話,搖了一下頭,嘆口氣,用我從沒有見過的帶著一點寒光的眼神命令我說,青青,別鬧了,我晚上去你宿舍找你,你在宿舍等我。然后他架上車上了樓。
    看著明遠消失在樓道里的背影,眼淚又掉了下來,我想起電影《后的貴族》里面的女主角一個人在冷清的圣誕夜的街道上孤獨地走著的鏡頭,和她情人合家歡歡喜喜吃晚餐的場景。天越來越黑了,周圍的路燈慢慢亮了起來,我坐在樓門外花園的石凳上,臉朝著明遠家的樓門,盯著每一個進進出出的人,想象著明遠會怎樣照顧他的老婆,忙忙碌碌地給她做飯,想著想著,我又有些想要上去看個明白問個明白說個明白的沖動,但我沒有動,我要等明遠下來,我要他親自跟我說,我是誰。
    明遠一晚上也沒有下來。整個晚上,我就坐在他家樓前的花園的石凳上等,等到樓里所有的燈都熄滅了的時候,我站了起來,我知道我們結束了。轉天一整天我都沒有回宿舍,我不想再見到明遠。
    那天下午,百無聊賴的我徘徊在大操場的跑道邊,這時,我看到了正在參加校隊訓練的煦明,我認出了他,他曾在一個周末的舞會上請我跳過舞,當時周圍艷羨的目光讓我虛榮得快樂了整整一個星期。
    初戀就這樣以煦明的出現(xiàn)結束了,幾年后,在煦明出國的那年春節(jié),在熙熙攘攘搶購年貨的菜市場里,我又碰到了明遠和他的妻子還有一個兩三歲的女兒,我看見了他們,但我不知道明遠是否看到了我,他目不轉睛的走了過去,我回過頭來繼續(xù)看他,他們很幸福也很和諧的走在人群中。這時明遠回過了頭。
    我的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至今也沒有弄清楚他是回頭看了一眼我,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小販籃子里的黃燦燦的飽滿汁濃的水晶梨。這是我后見到明遠,我沒和他打招呼,實在是沒有什么可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