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課程下的寫作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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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實驗)》(以下簡稱“新課標”)出臺了,如何實施新課標下的寫作教學呢?
    干:我不太贊同“作文貴在創(chuàng)新”的流行觀點。我認為,作文的創(chuàng)新也好,熏陶作用也好,都是建立在獨立人格(個性)的基礎上的。展現(xiàn)個性,展現(xiàn)個人化的生活和情感,是新課標下作文教學的精髓。
    賀:在新課標下,必須改變學生把作文當作任務的態(tài)度。作文應該是學生的成長過程,應該是學生生命歷程中精彩的瞬間。要給學生這樣的權利:如果沒有感覺,可以拒絕寫作文。
    新課標“實施建議”中的“表達與交流”部分里寫道:“在寫作教學中,教師應鼓勵學生積極參與生活,體驗人生,關注社會熱點,激發(fā)寫作欲望。引導學生表達真情實感,不說假話、空話、套話,避免為文造情?!边@里的“真情實感”,并不是教師所認為的真情實感,或者文中人物是否有真情實感,而是學生寫作時的態(tài)度是否為真情實感,字里行間是否滲透了孩子們的真情實感。所以,無論什么情形下,作文都必須堅持一條原則:我手寫我心。
    干:如何確保真情實感?我覺得這一點難做到。作文教學思想中大的毛病是對“文以載道”這四個字的頂禮膜拜?!暗馈?,已經被狹隘地理解為某一種明確健康的思想,一篇本應抒寫學生個人的內在情感的作文一旦承載了那么沉重的外加的“道”,便不可能再是一個人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嬉笑怒罵在紙上的凝結。我以為這是學生寫作欲望減弱甚至丟失的主要原因。
    賀:作文教學在這一點上確實缺少寬容,學生畢竟處在成長過程之中,在“道”方面的幼稚和不成熟原本就是在所難免的正?,F(xiàn)象,我們實在不能用成人的眼光來審視孩子筆下的“道”。
    姜:賀兄所言極是,文只載道不行,文不載道也不行。說穿了是載什么道,如何載道的問題。在我看來,這“道”應該是學生生活和情感的一種真實。
    像“心靈的選擇”這樣的話題,泛道德化的命題尚在其次,重要的是在這個多元化的社會里,它并不符合社會的道德觀,其結果只能是逼著學生說假話,這就大大縮小了學生的話語空間。
    說到這里我又想起一點,那就是文本建設。
    作文教學幾十年了,關于文本建設從來沒有人考慮過,作文也有與時俱進的問題。我讀閻連科的《日光流年》和《堅硬如水》,讀劉震云的《故鄉(xiāng)面和花朵》,深深地為他們所折服,這些作家在文本建設方面所追求的深度是令人震憾的。
    干:姜兄的意思是不是說作家秉承內心的情感寫作,而把自己的主要精力花在如何精確恰當?shù)谋磉_上?某種特定的情感,它往往只能為自己選擇一個特定的文本形式。如果是這樣,我覺得有不少優(yōu)秀作文已經逼近姜兄所指的“文本建設”了。
    姜:要說文本建設沒有,也不是事實的全部?,F(xiàn)在的話題作文頗有點文本建設的味道,只是幾年來都沒有任何改變。
    干:現(xiàn)在簡直成了話題的天下了。況且,話題作文之后,又該是什么樣的作文登場呢?
    姜:是的,現(xiàn)在的寫作過于在立意上花費精力,其實,真正偉大的作品,可能主題就非常簡單。譬如,有些小說甚至可以不表達意義,如名著《洛麗塔》等。
    干:話題作文,本來是只提供一個寫作的話題,但是在后來的話題中,已經淪為“給中心作文”了。而姜兄所言的“中心主題可以很簡單”的說法,是不是容易讓人誤解為“中心可以給定,學生的精力應該放在文本的建設上”呢?
    賀:話題作文之后是什么,話題作文之前又是什么,我覺得無所謂,只要能夠給學生自由表達自己觀點的權利,只要提倡個性化的寫作,命題作文、半命題作文、話題作文、材料作文都無所謂,一句話,只要不是“給中心作文”就行——這才符合創(chuàng)造性表達的內蘊。
    新課標鼓勵學生“力求有個性、有創(chuàng)意地表達,根據個人特長和興趣自主寫作”,這就要求我們的作文命題為學生提供廣闊的寫作空間。但是目前的作文教學實際呢?首先在命題和題材上,就已經把作文個性和學生的表達欲望扼殺了大半。
    姜:命題與題材方面的限制,可能會產生對學生創(chuàng)造力的扼殺。但我們也應該發(fā)現(xiàn)一點,寫作其實也是戴著鐐銬跳舞啊。即便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寫作者,他也面臨著寫作上的節(jié)制,不是什么話都可以講,也不是你握有某種話語權力就可以放縱自己的情感,因為寫作中大的忌諱可能就是任性使氣,大顯才氣,甚至有些時候,一個人的才氣可能會傷害文章的品質。
    賀:確實如此。不過,在學習寫作階段,我們可以降低這方面的要求,學生的寫作畢竟不同于作家的創(chuàng)作。給予表達的自由,這應該是重要的。新課標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尊重學生的認知規(guī)律,進一步增強學生寫作的自主性。
    姜:我一直認為自由閱讀與自主寫作應該是語文教學追求的極致,但學生是有惰性的,如果老師不追逼,他們寫作的積極性與主動性是很少的。這種情況下,談什么創(chuàng)造性呢?看來,這里還是有一個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問題。學生寫作興趣的培養(yǎng)說到底還得看教師的引導水平。
    干:姜兄說及語文教師的情形讓我想到另一個問題:語文教師在寫作教學中充當什么角色?我突發(fā)奇想,在作文教學中,我們的語文教師究竟是“第一作者”,還是“第一讀者”?
    過去(當然現(xiàn)在并未完全擺脫)的作文命題、作文教學中,教師是充當了“第一作者”的,教師確定了話題,這個話題往往非常窄(比如“心靈的選擇”),為這個話題確定了中心思想(比如“答案是豐富多彩的”),有時在具體教學中還往往對如何謀篇進行了統(tǒng)一的指導,其實這篇文章寫出來后,教師居功自傲,已經不得不冠以“第一作者”的稱號了。關于“第一讀者”,可能這個概念很不全面,但是如果聯(lián)系到建構主義等理論,把閱讀視之為一種對話的話,這個詞的意思就是:作文是在師生對話的過程中產生的,并且在對話的過程中不斷完善,作文的主體(包括主題的確定、材料的選擇、文本的建設等)是學生,教師作為“第一讀者”,始終關注這個過程,并且通過對話表達一個讀者的喜好、看法、意見。
    姜:對,這里面還有一個“學生的寫作在多大程度上體現(xiàn)學生的獨立意識或主體作用”的問題。
    賀:在新課標下,真正的“第一作者”與“第一讀者”均應該是學生自己。盡管學生作品里有教師的汗水和智慧,但是,作文不是教出來的,而是真正心性流淌的東西,學生在拿出來之前都要反復自我品味和推敲。
    干:剛剛讀到作家畢飛宇《寫滿字的空間是美麗的》和姜廣平的評點《讓心智優(yōu)美地舒展和潑灑》。文章中吸引我的是“表達的空間”這個詞。創(chuàng)造一個可供表達的空間,在作文教學中也是非常重要的。
    姜:寫作空間可能也有個形而下與形而上的區(qū)別。形而下的空間包括教師為學生創(chuàng)設或提供的小報、舞臺、網絡、黑板等等,但形而上的空間我覺得就太大了。思維空間的拓展是不是寫作空間的拓展?習慣是不是一種寫作空間。個性是不是一種寫作空間?一個有良好讀書寫作習慣的人,一個為寫作而活著的人,他時時覺得他會有寫作的空間。一個極具個性的人,他的才華與風格,也是一種有別常理的寫作空間。新課標對寫作的界定是一種認識。既然是一種認識,認識的方式與深度都可能作為一種空間。
    干:關于“寫作空間”,我這里的理解是“表達的方式和場所”,即個性化表達的物質空間。
    姜:寫作空間的拓展是以寫作時間為前提的,現(xiàn)在應試教育將學生的時間都占了,這個時候空間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干:這已經直指一個“教育的通病”了。時間不夠,幾乎每門學科都這樣喊,可中國學生的學習時間是世界上有名的長。
    我覺得要向語文教學要時間,向課余生活要空間。課外的寫作與閱讀在課內切磋,課內也直接地可以進行社團性質的寫作指導與創(chuàng)作實踐,讀寫一體化,把閱讀和寫作都當成對話的一種高層次的形式……新課標打破了知識體系教學,學生數(shù)量的減少相對減輕了升學與應試的壓力,在這兩個非常有利的背景下,這種理想主義的做法也許是能夠符合實際的。
    賀:寫作空間拓展的關鍵是教師和學生對寫作觀念的認識問題。如果都能認識到寫作其實就是像吃飯睡覺一樣的常規(guī)成長或者生活行為,何來時間不夠之說?新課標下的寫作是開放的,有話即長,無話則短。而且思考不是動筆才進行的,也不一定要完整和成系列。精彩的東西往往是靈感的瞬間閃現(xiàn),關鍵是教師和學生要有重視并記錄的愿望和習慣。
    干:對,教師一定要讓學生養(yǎng)成這種習慣。我在作文教學實踐中深切地認識到,只要有日記的習慣,自然就會有隨時寫作的習慣。
    與“表達空間”相關的是“表達的欲望”問題。作家可能天生有強于常人的表達欲望,但是,一般人的表達欲望反而隨著年歲增長而呈下降趨勢。所以我想,如何強化學生表達的欲望,是作文教學值得研究的一個課題。
    姜:中學生寫作能力的淪喪,一方面是寫作欲望長期得不到滿足與賞識的結果,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中學生的寫作空間越來越小。當然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隨著人的知識的增厚,人的形意空間就愈加變小了。知識有時候對一個人的才華的發(fā)揮恰恰形成了一種阻礙,所以,寫作中,強調知識的積累不是惟一的門路,也許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雙慧眼。
    賀:有人提出,學生的表達欲望應得到保鮮,這樣才能使學生的獨立人格得到保證。我突然想到了一點:教師自己善寫作,這是不是就可使學生的表達欲望得到“保鮮”,獨立人格得到保證呢?
    姜:關于“保鮮”一說,我的理解實際上就是一種寫作的沖動?,F(xiàn)在的情形是,寫作教學一般很難讓學生產生寫作沖動。
    賀:關于表達欲望的淪喪這一點,我覺得根本原因在于現(xiàn)在的語文命題僅僅淪為教師和社會教化的手段,沒有尊重學生的認知心理和成長規(guī)律。學生只能沒有感覺地甚至冷漠地“善解人意”,學生真實的興趣、愛好與其筆下的作文可謂“咫尺天涯”。心理學告訴我們,人對虛假的排斥是近乎本能的,所以,學生的表達欲望也就隨著年級的增高而變弱。
    豐富的生活經歷肯定可以激發(fā)人的表達欲望。學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是他們的生活太單調與貧乏,缺少新信息的刺激。我想這應該也是表達欲望淪喪的一個原因。
    干:我不同意把學生寫作欲望淪喪的原因歸結到缺少生活或生活太單調與貧乏。其實,學生貧乏的只是閱讀和思想,而不是生活。要講生活的貧乏,沒有誰比史鐵生、張海迪更貧乏。閱讀是寫作的語言之源,也是寫作的思想之源。心靈的豐富主要取決于閱讀的豐富,而不是生活的多姿多彩。
    賀:讀書的失落是表達欲望淪喪的主要原因。但從本質上講,還是我們的教育缺少真正地以人為本、以生為本的氛圍。至于干兄所提到的張海迪、史鐵生,我覺得針對教育來說,都僅僅是個案,不具有代表意義。
    干:心靈的豐富和生活的豐富遠不是一回事,通過閱讀才能獲得心靈和眼睛,然后才是生活的體驗。
    賀:通過閱讀獲得眼睛與心靈,這種觀點也是我所主張的。但是,獲得心靈和眼睛的方式也不惟閱讀。對現(xiàn)實生活的積極參與也是獲得心靈和眼睛的方式,至少是其中之一。
    古人有句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從某種角度理解,就是講生活如同讀書一樣,對于寫作也是必不可少的。
    干:賀兄提及“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不是可以將二者結合起來,換一種表達方式,即:寫作參與生活。
    在這里我提出的是一個不同于剛才我們所講的生活豐富是不是寫作教學成功的前提,而是說,通過寫作(包括閱讀)使生活豐富起來。
    賀:我認為寫作與生活應互為因果關系,生活(閱歷)豐富有助于寫作表達,寫作有利于提升生活品位。
    干:寫作不可能沒有生活,但是現(xiàn)在我們也不可能等到生活經驗的儲備充分了再進行寫作。我提出的“寫作參與(介入)生活”,目的恰恰旨在改變以往寫作與生活脫離,寫作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的情況。寫作介入生活之中,使生活豐富起來,深邃起來,使生活本身帶有反思性,使寫作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生活之后的附屬品,這是我的一個理想。
    賀:關于表達欲望的強化,跟大家意見一致的是,應該鼓勵學生多讀書,尤其是選擇一些至情至性的文章,以掀起學生情感的漣漪。身邊司空見慣的生活,只要用愛的眼光打量,一草一木總關情。其次,就是拓寬學生的生活視野,豐富學生的生活經歷。第三,讀書也好,觀察生活也好,要鼓勵和引導學生用質疑和批判的眼光來審視。質疑和批判是激發(fā)和強化學生表達欲望的有效方式,而且,這種思維方式很符合渴望心靈飛翔的中學生的心理發(fā)展規(guī)律。第四,寬容學生的寫作質量,重在養(yǎng)成學生的寫作習慣。當然習慣的形成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必要的時候還是要來一點“強制執(zhí)行”——強制執(zhí)行的過程不是暴力過程,而是耐心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