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xué)海外生活:人到紐約變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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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林佩艷
    那是一個六月天,我下了飛機走出那個小小的機場大廳。計程車司機問我去哪里,我說:“去薩凡那城里,隨便什么地方都行?!?BR>    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找個地方住下。舉目一望,車站對面便是一家汽車旅館。幾分鐘之內(nèi) 便有了下榻之處。接下來要做的是此次行程的目的——替我姐姐找個住處。我是被媽媽派來接出國留學(xué)的姐姐,幫她安頓下來。
    開始在電話簿上找救兵。給大學(xué)的國際學(xué)生辦公室打電話,一個叫滿密的女教師問清我的身份后,告訴我說她可以試試看能否找個中國學(xué)生幫我。幾分鐘后,滿密來電話說,她找到了一個中國女學(xué)生同意幫助我介紹情況,她的名字叫林佩艷(見后注)。
    我和佩艷的緣分便是這樣開始了。
    “搬到我這里住吧,住Motel花費太大?!彪娫捓锏呐迤G顯得熱情而實際?!拔覄倎淼臅r候別人也是這樣幫我的。不用客氣了,大家都是這樣開始的,今天就來吧?!?BR>    當我們面對面站在一起的時候,雙方都好奇地打量著對方。佩艷的身材苗條頎長,一頭極濃密的長發(fā)飄在背上,讓我想起美人魚的頭發(fā)。白皙的面孔雖算不得美麗,卻很富女人味兒。她的聲音低婉而富有彈性。舉止里一派成熟女子的風(fēng)韻。
    佩艷是學(xué)美術(shù)出身,上海人。在四川的一個美術(shù)學(xué)校畢業(yè)后回上海做了幾年創(chuàng)作,便出國留學(xué)?,F(xiàn)在在薩凡那這所私立藝術(shù)學(xué)校攻讀圖像設(shè)計。
    -與佩艷的傾談
    我覺得佩艷居住的公寓的位置、條件和租金都很合理,就決定給我姐姐也租下同樣的一間。找到了住處,對我來說是大事完畢。姐姐還要三天才能到,我就變得游手好閑起來。佩艷在學(xué)校電腦房打一點工,沒有課,也很清閑。
    好像并沒有經(jīng)過什么過程,我們成了朋友。
    佩艷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床墊讓給我,說這也是這里的規(guī)矩。她自己睡在一個當畫板用的大膠合板上。中午外面是華氏100多度,沒有打開冷氣的房間里大概也是一樣的溫度。午睡后,我們就懶洋洋地躺在地上聊天兒。
    話題自然是女孩子間的話題。佩艷給我講她剛出國時在洛杉磯打工的經(jīng)歷。她剛來時沒有學(xué)費,就住在洛杉磯一家遠房親戚家,準備掙夠?qū)W費再來上學(xué)。英語不行,只能去踩縫紉機,很苦很累,還受人欺負。后來找到畫畫的事情好一些。語言進步一些后,又敢去海濱給人畫肖像掙錢了。
    畫肖像時認識了一個美國男朋友。佩艷給我看一張他們兩人的合影。
    “你們看起來很般配嘛。后來怎么樣了呢?”我問。
    “沒怎么樣啊,”佩艷平靜地說,“他很窮。是個辦公室里的職員,掙的錢都花光。他總是跟我說:”我沒有錢,娶不起你。‘可他很喜歡我。我離開加州后他還總給我打電話。上個月還給我寄了300元錢做學(xué)費。300元錢對他來說是個大數(shù)目呢?!?BR>    “那你們將來還有希望嗎?”我很天真地問。
    “當然沒有?!迸迤G白皙的面孔露出一絲苦笑。
    除了講自己,我們也講別人的事。佩艷說和她一起讀書的還有一對年輕的中國人。男孩被大家稱作“老杜”,是佩艷的同鄉(xiāng)。人聰明能干,對女朋友體貼入微。那女孩呢,人長得蠻漂亮,只是身體不好,又太依賴男人。前不久那女孩先去紐約,老杜滯后幾周處理在薩凡那的事情。常常一個人來佩艷這里。
    佩艷說:“老杜來我這里,和我講上海話,講我們那里的笑話。我們很開心。我好像又回到小時候了。這種共鳴只有在一樣環(huán)境里長大的人才能有?!?BR>    我無言地聽她講。
    “雖然我知道老杜也很喜歡我,我是不忍心搶那種弱女子的男朋友。聽說,他們兩人的學(xué)費、生活費都是老杜一個人掙的。”
    而佩艷的學(xué)費、生活費呢,卻都是她一個人籌集來的。她讀一兩個學(xué)期的書,錢用完了,就停下來,去紐約、洛杉磯那樣的城市打工。錢掙足了,再回學(xué)校注冊。這種私立學(xué)校學(xué)費很高。一年四個學(xué)期,每個學(xué)期的學(xué)費都要3000元左右。書費、文具費用也是不小的開銷。房租一天也不能晚交。這一切的一切都要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去應(yīng)付。
    “你看這個女孩漂亮不漂亮?”佩艷打斷了我的思路,把一張照片放到我手里。
    那女孩果然好漂亮。
    “她是我在上海時要好的朋友。她23歲時嫁給了一個香港富翁。那人小的女兒都比她大好幾歲?!?BR>    “那她純粹是為了金錢嫁人嗎?”我遺憾地望著照片里那個純情地微笑著的美麗女孩。
    “當然了。”佩艷回答說。
    “那時她作這種選擇,你們怎么想?”我問。
    “我們都很羨慕她啊?!迸迤G坦然地回答說。
    我的目光從手里的照片移向佩艷,不知說什么好。
    -薩凡那美麗而特別
    薩凡那是個極美麗而特別的美國小城。城區(qū)里布滿了十八、十九世紀歐洲殖民地式建筑??催^《飄》這本書的人都知道薩凡那在19世紀是美國南方上流社會集居的名城。如今,走在它規(guī)劃有致的街區(qū),仰視這一座座堅固氣派的商業(yè)建筑和富貴高雅的庭院大宅,仍恍如置身于那個貴族時代。
    據(jù)說因為南方經(jīng)濟蕭條,這些美麗的建筑在房地產(chǎn)市場上一跌再跌。一直到80年代初,一對兒有經(jīng)濟頭腦的教育家發(fā)現(xiàn)了這塊寶地。他們廉價購買了大批有歷史保護價值的建筑,開辦了薩凡那藝術(shù)學(xué)院。又從世界各地招生,從此把薩凡那變成了一個藝術(shù)大學(xué)城。佩艷便是他們從中國招來的學(xué)生。她沒有繼續(xù)她的美術(shù)專業(yè),而是選擇了圖像設(shè)計。她說學(xué)這個將來才能找到工作。
    因為愛上了那些“古老”建筑,我每天總一個人在街上逛。佩艷幾番向我歉意地說:“現(xiàn)在放暑假,人都離開了。一下子沒有男孩子‘使喚’了。要不,動動手指頭撥個電話,就有車接車送。哪能讓你這樣拿步當車呢!”
    我笑著說:“看來我不但沒有你那樣的福氣,連一點兒光都沾不上!”
    她說:“你不要大意。薩凡那雖然是小城,卻并不太平。這兩年發(fā)生了幾次女學(xué)生遭襲擊的案件,學(xué)校不得已做了一個規(guī)定:凡天黑以后,女學(xué)生回家需通知學(xué)校,由校方派警衛(wèi)護送?!边@安全措施聽起來竟令人毛骨悚然。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走那天,大家都有些不舍之情。兩個在海外漂泊的女孩,相逢在這異鄉(xiāng)小鎮(zhèn)。雖然我們追求的東西迥然不同,佩艷對女友的慷慨真誠、她面對艱辛人生的勇氣,足以贏得我這顆心。而以我風(fēng)平浪靜的經(jīng)歷,又何以評判她的生活選擇?
    -在紐約又見佩艷
    再次見到佩艷是在一個紐約的初冬。我和姐姐路經(jīng)紐約,在一朋友家小住。我們到的第二天,佩艷便去看我們。她是下班后直接去的。
    那天佩艷穿了一件深顏色、帶暗花、很性感的緊身短衣裙,眼影和唇膏都畫得很濃,舉止中明顯地帶著緊張匆忙,與南方夏日里消遙輕松的佩艷十分不同。
    佩艷坐到很晚。走時我們坐著朋友的車送她回家。她住在紐約的平民區(qū)——皇后區(qū)。車停在一個幽暗的小巷口,我們望著她消失在一座陳舊建筑漆黑的門洞里。這情景突然使我想起一部以紐約皇后區(qū)為背景的兇殺小說。我不禁打了一個冷戰(zhàn)。
    第二天晚上佩艷請我們姐妹去她那里吃飯。不料我們發(fā)現(xiàn)掌勺的不是別人,正是我久聞而未見的“老杜”。此時老杜已是佩艷的正式男友。那一晚我一直在想:那個病弱美麗的前女友不知怎么樣了?不是“不忍”搶弱女子的男友嗎?難道人到了紐約一切就變成了“無奈”?
    老杜給我的印象很平庸。除了體貼入微、絮絮叨叨,看不出配得上佩艷的氣度風(fēng)采。
    佩艷的住處和樓房外部一樣破敗。她的房間只能容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電話、廚房和衛(wèi)生間都是和其他三個房客共用。一切看起來都是臨時的權(quán)宜之計:住處、工作,甚至男朋友。
    那幾日佩艷對朋友的殷勤一如既往。只是我和她再沒有像在薩凡那時那樣肆無忌憚地講女孩子間的閑話。也許是沒有時間,也許是籠罩在佩艷身上的紐約氣氛,至少是紐約冬日的壓抑,給了我們一種無形的距離。
    我們走后,我只是零零散散地聽我姐姐打電話時告訴我說,佩艷又回薩凡那了。這是她畢業(yè)前的后一個學(xué)期。她和老杜已經(jīng)分手了,情緒很不好。有時候跑到我姐姐那兒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一場。學(xué)期結(jié)束后她馬上北上去紐約謀生,臨行前告訴我姐姐說,她銀行賬號里只剩下了30塊錢。
    又是幾個月過去了。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佩艷的電話。她說:“巖柏,我要結(jié)婚啦!我認識了一個美國人。他也是個藝術(shù)家,在曼哈頓開一個畫廊。他年紀和我差不多。我們一認識就覺得合得來。我們現(xiàn)在住在一起。噢,他還做一手好菜呢!”
    我高興得大叫起來。佩艷卻出乎我意料地平靜。
    放下電話后,我心里想:一個年輕有作為的藝術(shù)家丈夫,再加上他在紐約*富商家庭的財力后盾,這就是佩艷多年追求的目標。
    過了幾天,我收到了佩艷寄來的他們訂婚時的合影。她的白馬王子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一臉年輕人的微笑。信封上的回址是曼哈頓第132大街。他們在第76大街的畫廊叫“東西畫廊”。
    此后,我很少再聽到佩艷的消息。這樣也好,因為我便可以借用那句我鐘愛的、所有美麗童話共有的結(jié)束語來結(jié)束我的故事。
    他們從此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吳巖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