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還能找到哪些與魯迅有關的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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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際先驅(qū)導報9月30日報道 上野公園,偏于日本東京一隅,沒有圍墻,隱沒于博物館等文化設施之中,每年櫻花盛開時這里都會成為東京最熱鬧的地方之一。1904年,一個中國人寫道:“東京也無非是這樣。上野的櫻花爛熳的時節(jié),望去確也像緋紅的輕云。”因為這個人,上野連同仙臺,成為中國人心中常常想念的異國風景。這個人,就是逝世已80年仍被視為中國近代最具影響力的文學家之一,且其作品對當代仍有極大警醒和啟示的魯迅先生。在今天的日本,究竟還能找到哪些與魯迅有關的印跡呢?近日,《國際先驅(qū)導報》駐日記者進行了一番尋訪。
    位于日本仙臺的“魯迅之碑”
    1904年4月,23歲的魯迅作為官費留學生來到東京,在專門接收清朝留學生、相當于預科的東京弘文學院學習基礎科目和日語。該學院在1909年關閉。今天雖能找到其舊址——新宿區(qū)西軒町13番地,但如今已是寫字樓林立。
    魯迅在文章中提及在日留學生活較少,基本就是入選中學課本的《藤野先生》、《吶喊》自序,以及《范愛農(nóng)》,另外從其好友許壽裳和弟弟周作人的回憶錄中可略窺見些許當時情況。當時由于甲午戰(zhàn)爭中國戰(zhàn)敗以及福澤諭吉“脫亞入歐”論的影響,在中國人面前,日本人充滿優(yōu)越感。另一方面,留學生們雖也有部分如饑似渴地吸收新知,但大部分或急功近利以回國當官為目的,或無為度日甚至貪圖享樂。相比日本人的輕視,讓魯迅感到更為厭惡的是同胞的麻木和不思進取,這也是他覺悟要拯救民族之魂的開始和畢生反思民族劣根性的萌芽。
    懷著“到別的地方去看看”的心情,1906年9月魯迅來到了仙臺。今天的仙臺市是日本東北地區(qū)第一大城市,宮城縣首府,主城區(qū)背靠青葉山,廣瀨川河自西向東流經(jīng)市中心。正如1602年伊達政宗開辟此城時為它取的名字“青葉城”所示,9月中旬的仙臺依然滿城青蔥。在這里,“中國文豪”魯迅不僅有兩座雕像,還有一座紀念碑。
    “魯迅之碑”早在1960年就在仙臺市城西的仙臺博物館院內(nèi)落成,背靠郁郁蔥蔥的青葉山。紀念碑由東北大學教授仿漢碑設計,采用宮城縣特產(chǎn)玄昌石制造,整體造型如短劍又如匕首指向天際。上部有青銅的魯迅半身像浮雕,側(cè)臉微昂首,手夾香煙,目光炯炯。浮雕下是郭沫若題寫的“魯迅之碑”以及碑文,大意為:中國文豪魯迅1904年秋到1906年春在東北大學醫(yī)學部的前身仙臺醫(yī)學專門學校學習,但由于痛心于故國之危機,醒悟到拯救民族之魂為急務,而轉(zhuǎn)向文學道路。紀念碑右側(cè)還有一尊青銅的魯迅昂首遠矚前方半身像,為魯迅的家鄉(xiāng)紹興市在魯迅誕辰110周年時所贈。與紀念碑和雕像正對的苗圃中樹立著魯迅誕辰一百周年紀念牌,如今,當年植下的樹苗已茁壯成長為可以成蔭的樹木。
    《國際先驅(qū)導報》記者探訪時,巧遇一對30多歲的中國夫婦正在碑文前仔細辨認交談,上前一問,原來他們是旅居大阪的沈陽人,來仙臺旅游,特意拜會魯迅先生。“接下來還要去東北大學看看。”
    另兩位四五十歲的日本阿姨端著相機拍照,說是來參觀青葉城址,看到路牌指示這里有魯迅雕像就過來看看。“中國的思想家,日本的中學教科書上也有他的文章。”
    “魯迅階梯教室”保留魯迅當年上課位置
    魯迅的另一尊雕像位于仙臺醫(yī)專舊址——東北大學片平校區(qū)中央草坪上?!秶H先驅(qū)導報》記者在校區(qū)入口處的傳達室一問,工作人員馬上在校區(qū)地圖上圈出了與魯迅有關的幾處地方,其中就包括這尊雕像。該雕像于1992年落成,由中國美術學院設計,時任東北大學校長題字“魯迅先生像”。與仙臺博物館院內(nèi)的紀念碑浮雕和雕像嚴肅深沉的表情不同,這尊胸像的魯迅面露微笑。雕像背面題詞與紀念碑相似:他在這里悟到拯救民族靈魂為急務,此為永久之紀念。
    關于魯迅棄醫(yī)從文的契機,國人都耳熟能詳。如“筆記本事件”,日本學生質(zhì)疑藤野先生給魯迅漏題,查檢魯迅的講義筆記。又如“幻燈片事件”,日俄戰(zhàn)爭題材的幻燈片里給俄國做偵探的中國人被砍頭,其他圍觀中國人高呼“萬歲”。如今在東北大學片平校區(qū)中還保留著當年仙臺醫(yī)專播放幻燈片的6號教室。它位于恢弘的紅磚教學樓背后,是一間涂著白漆,蓋著灰瓦的木板建筑,也是仙臺醫(yī)專唯一保存下來的設施,被稱為“魯迅階梯教室”。據(jù)工作人員介紹,在魯迅留學的時代,這里是學習德語、物理、化學、細菌學等課程的教室。教室內(nèi)有三列座位,據(jù)說魯迅當年常坐在教室中列前數(shù)第三排靠右的位置。
    離“魯迅階梯教室”不遠的一棟文藝復興時期風格建筑是東北大學史料館,“魯迅與東北大學”已成為這里的常設展。展品包括當年魯迅入學時的照會公函,魯迅親筆書寫的入學申請與履歷書,班級考勤表與成績單,以及一些魯迅當年與同窗的合影等。魯迅筆下的藤野先生批改過的解剖學筆記的復印件以及藤野先生的肖像照片也陳列于此。
    藤野先生是魯迅的日本回憶中一抹溫暖的亮色:他擔心魯迅的日語,每講過后都為魯迅批閱講義筆記;細心指出魯迅所畫解剖圖中為了好看將血管移位的錯誤,對他強調(diào)實事求是的精神;在魯迅決定退學時,藤野先生由衷惋惜并贈予“惜別”的照片。
    魯迅曾說,“在我所認為我?guī)煹闹校亲钍刮腋屑?,給我鼓勵的一個”。藤野先生的嚴謹認真、安貧正直對魯迅的日本觀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據(jù)內(nèi)山完造的《魯迅回憶錄》介紹,在日本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中國各地掀起抵制日貨運動之中,魯迅一面表達對日本侵華的強烈憤怒,同時也理性地表示“即使抵制所有的日本貨,認真這副藥都必須要買”。
    從片平校區(qū)正門出來向北行約5分鐘,有一棟臨街的兩層木板建筑,這里就是魯迅剛到仙臺市寄居的下宿舊址,即魯迅筆下“兼管囚人飯食”的客店。如今對面早已不是監(jiān)獄,而是仙臺放送大學的校區(qū)。屋子的木板已褪盡了顏色,屋檐下有一座細長的玄昌石碑,上書“魯迅故居跡”,也是郭沫若的題字。記者沒能敲開這家的門,據(jù)住在旁邊公寓的東北大學教授夫婦說,這里在1920年代就已翻新重建,現(xiàn)在住著一對80多歲的老人。這里與魯迅留學時代有關的東西大概就是屋子后院里的幾棵古樹和一口水井了。據(jù)說常有人到這里尋訪拍照。屋后是橫貫仙臺市的廣瀨川,河水清澈見底,河對岸的青葉山如同一面青色屏風。逝者如斯,110多年前,魯迅在這里看到的應該是同樣的景象。
    在仙臺的短短一年半,卻是魯迅之所以成為魯迅的關鍵轉(zhuǎn)折。在這里,魯迅不僅加深了對亞洲近代先驅(qū)日本的認識,借由日本加深了對西方和俄國的認識,還通過這些認識得以更深刻地反觀本民族的危機。
    東京內(nèi)山書店的魯迅作品專架
    立志從文救國之后,1906年3月,魯迅從仙臺返回東京,與志同道合的中日作家一起創(chuàng)辦同人雜志,翻譯東歐等與當時中國相同境遇國家的文學作品,直到1908年才離開日本。目前還能尋訪到魯迅在東京的一處故居舊址——文京區(qū)西片町1-12,本鄉(xiāng)區(qū)西片町10番地。這個門牌號在日本文學界也是赫赫有名,日本近代大文豪森鷗外和夏目漱石先后居住于此,魯迅是它的第三位名人租戶,將其命名為“伍舍”。如今故居已經(jīng)作為文化遺產(chǎn)整體移建到明治村博物館,這里僅僅是舊址,但由于臨近東京大學,且附近文化名人故居或舊址頗多,仍彌漫著濃厚的人文氣息。
    在東京的另一處與魯迅頗有淵源的地方是內(nèi)山書店。這棟外觀如普通小公寓的五層建筑位于號稱世界第一大舊書店街的神保町,懸掛著“中國圖書 內(nèi)山書店”的招牌,一到三層都是書店,主營中國有關書籍和報紙,兼顧亞洲各國,中日文都有。1917年,內(nèi)山完造在上海開設內(nèi)山書店,成為中日左翼作家的文化沙龍,多次為魯迅提供庇護;1935年內(nèi)山完造的弟弟在東京開設內(nèi)山書店,與上海內(nèi)山書店相呼應。
    今天,東京內(nèi)山書店的店主內(nèi)山深是內(nèi)山完造弟弟的第三代后人,繼承書店之前還曾到北京大學學習一年漢語,內(nèi)山深先生說:“從小就知道大概要繼承書店,魯迅的事跡也聽得很多。”書店一層有兩列魯迅中文作品的專架,“我們盡量搜集中國國內(nèi)所有正規(guī)的相關書籍,一有新書,中國的出口書商就會通知我們。”
    同時,書店也陳列著日譯魯迅作品。據(jù)城西國際大學翻譯專業(yè)教授田原介紹,日本翻譯魯迅早在上世紀30年代就達到過高潮,當時《孔乙己》、《狂人日記》、《阿Q正傳》就相繼翻譯出版;1935年巖波書店出版的《魯迅選集》影響深遠;1953年至1954年,青木書店多位譯者翻譯的《魯迅全集》是至今唯一的一套中國作家的日語全集。
    2009年至2010年,東京大學教授、魯迅研究專家藤井省三又重新翻譯了魯迅幾部代表作。藤井省三曾指出,魯迅對不少日本左翼作家都有影響,諾貝爾獎得主大江健三郎、井上廈,以及村上春樹也都受到魯迅的影響。
    2017年是上海內(nèi)山書店開店100周年,東京內(nèi)山書店為此準備的紀念品是當年完造先生從京都宇治購來在店里待客的“玉露雁音茶”,茶包海報上印著當年魯迅與內(nèi)山完造等人在上海書店內(nèi)“茶話會”的情景。書店二樓還懸掛著魯迅為上海內(nèi)山書店題的打油詩:“二十年居上海,每日見中華,有病不求藥,無聊卻讀書,一闊臉就變,所砍頭漸多 ,忽而又下野,南無阿彌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