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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xù)筆談十一篇
原文
作者：沈括
魯肅簡公勁正不狥，愛憎出于天性，素與曹襄悼不協(xié)。天圣中，因議茶法，曹力擠肅簡，因得罪去;賴上察其情，寢前命，止從罰俸。獨(dú)三司使李諮奪職，謫洪州。及肅簡病，有人密報(bào)肅簡，但云“今日有佳事。”魯聞之，顧婿張之曰：“此必曹利用去也?！痹囃鶄芍?，果襄悼謫隨州。肅簡曰：“得上殿乎?”張?jiān)唬骸耙巡钊搜撼鲩T矣?！濒敶篌@曰：“諸公誤也，利用何罪至此?進(jìn)退大臣，豈宜如此之遽?利用在樞密院，盡忠于朝廷。但素不學(xué)問，倔強(qiáng)不識好惡耳，此外無大過也。”嗟惋久之，遽覺氣塞。急召醫(yī)視之，曰：“此必有大不如意事動其氣，脈已絕，不可復(fù)治?！笔窍?，肅簡薨。李諮在洪州，聞肅簡薨，有詩曰：“空令抱恨歸黃壤，不見崇山謫去時(shí)?！鄙w未知肅簡臨終之言也。
太祖皇帝常問趙普曰：“天下何物最大?”普熟思未答間，再問如前，普對曰：“道理最大。”上屢稱善。
杜甫詩有“家家養(yǎng)烏鬼，頓頓食黃魚”之句，近世注杜甫詩，引《夔州圖經(jīng)》稱：“峽中人謂鸕鶿為烏鬼。”蜀人臨水居者，皆養(yǎng)鸕鶿，系繩其頸，使之捕魚，得魚則倒提出之，至今如此。又嘗有近侍奉使過夔、陜，見居人相率十百為曹，設(shè)牲酒于田間，眾操兵仗，群噪而祭，謂之養(yǎng)鬼。養(yǎng)讀去聲。言烏蠻戰(zhàn)殤，多與人為厲，每歳以此禳之;又疑此所謂養(yǎng)烏鬼者。
寇忠愍拜相白麻，楊大年之詞，其間四句曰：“能斷大事，不拘小節(jié)。有干將之器，不露鋒芒;懷照物之明，而能包納?！笨艿弥跸玻唬骸罢梦倚刂惺?。”例外別贈白金百兩。
陶淵明《雜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往時(shí)校定《文選》，改作“悠然望南山”，似未允當(dāng)。若作“望南山”，則上下句意全不相屬，遂非佳作。
狄侍郎棐之子遵度，有清節(jié)美才。年二十余，忽夢為詩，其兩句曰：“夜臥北斗寒掛枕，木落霜拱雁連天”。雖佳句，有丘墓間意，不數(shù)月卒。高郵士人朱適，余舅氏之婿也。納婦之夕，夢為詩兩句曰：“燒殘紅燭客未起，歌斷一聲塵繞梁。”不逾月而卒。皆不祥之夢，然詩句清麗，皆為人所傳。
成都府知錄，雖京官，例皆庭參。蘇明允常言：張忠定知成都府日，有一生，忘其姓名，為京寺丞知錄事參軍，有司責(zé)其庭趨，生堅(jiān)不可。忠定怒曰：“唯致仕即可免?！鄙焱峨浩蛑率?，自袖牒立庭中。仍獻(xiàn)一詩辭忠定，其間兩句曰：“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歸意濃?！敝叶ù蠓Q賞，自降階執(zhí)生手曰：“部內(nèi)有詩人如此而不知，詠?zhàn)锶艘?。”遂與之升階置酒，歡語終日，還其牒，禮為上客。
王元之知黃州日，有兩虎入郡城夜斗，一虎死，食其半。又群雞夜鳴，司天占之曰：“長吏災(zāi)”。時(shí)元之已病，未幾移刺蘄州，到任謝上表兩聯(lián)曰：“宣室鬼神之問，絕望生還;茂陵封禪之書，付之身后?！鄙下勚等?，顧近侍曰：“禹偁安否?何以為此語?”不逾月，元之果卒，年四十八。遺表曰：“豈知游岱之魂，遂協(xié)生桑之夢?！?BR> 元祐六年，高麗使人入貢，上元節(jié)于闕前賜酒，皆賦《觀燈》詩，時(shí)有佳句。進(jìn)奉副使魏繼延句有“千仞彩山擎日起，一聲天樂漏云來?！敝鞅憔熬b句有“勝事年年傳習(xí)久，盛觀今屬遠(yuǎn)方賓?！?BR> 歐陽文忠有《奉使回寄劉原甫》詩云：“老我倦鞍馬，誰能事吟嘲?”王荊公《贈弟和甫》詩云：“老我銜主恩，結(jié)草以為期?！毖浴袄衔摇眲t語有情，上下句皆有惜老之意。若作“我老”，與“老我”雖同，而語無情，詩意遂頹惰。此文章佳語，獨(dú)可心喻。
韓退之詩句有“斷送一生唯有酒”，又曰“破除萬事無過酒?！蓖跚G公戲改此兩句為一字題四句曰：“酒，酒，破除萬事無過，斷送一生唯有。”不損一字，而意韻如自為之。
部份譯文
魯肅簡公為人剛正，行事不循從個(gè)人愛憎，這是出于他的天性。他一向與曹襄悼不合，天圣中曾因討論茶法，曹極力排擠肅簡，因此導(dǎo)致肅簡得罪被罷職;不過隨后賴皇上察覺到真實(shí)情況，又撤銷了先前的罷官令，僅給了他扣罰俸祿的處分，只有三司使李諮被削去貼職，貶到了洪州。等到肅簡公病重時(shí)，有人給他傳遞宮中密報(bào)，但只是說“今天有好事”。魯聽到消息后，回頭對女婿張昷之說：“這一定是指曹利用要丟官了。”張昷之試著去打聽，果然時(shí)曹利用謫官隨州。肅簡說：“皇上召見他了嗎?”張說：“已經(jīng)派人把他押出國門(京城門)了?！濒斅劼牬篌@，說：“這事幾個(gè)主事大臣辦得不對。利用的罪過怎么能到這地步?貶斥大臣，哪兒該這么倉促!利用在樞密院，還是盡忠于朝廷的，只是他向來不學(xué)無術(shù)，倔強(qiáng)得很，有時(shí)不識好歹，此外并無大過錯(cuò)?！彼祰@了好一陣子，突然覺得悶得慌。家人急忙請醫(yī)生來看，醫(yī)生說：“這一定是有大不如意的事讓他動氣了，現(xiàn)在氣脈已斷絕，沒法再治?！碑?dāng)天晚上，肅簡謝世。李諮在洪州，聽到肅簡去世的消息，曾寫詩曰：“空令抱恨歸黃壤，不見崇山謫去時(shí)。”他大概還不知道肅簡公臨終所說的話。
杜甫詩有“家家養(yǎng)烏鬼，頓頓食黃魚”的句子，近年世人注釋杜甫詩，引《夔州圖經(jīng)》說：“峽州一帶叫鸕鶿為‘烏鬼’。蜀人臨水居住的，都養(yǎng)鸕鶿，用繩系住它的脖頸，讓它捕魚，在它捕到魚后，就把它倒提起來，使它把魚吐出，至今還是這樣?！比欢衷谢噬系馁N身侍從奉命辦差，路過夔州、峽州一帶，見當(dāng)?shù)鼐用裣嗷ジS，以幾十人或上百人為一群，備置犧牲和酒食于田間，眾人操著兵器，集體鼓噪而舉行祭祀活動，稱之為“養(yǎng)鬼”。所謂“養(yǎng)鬼”，意思是烏蠻戰(zhàn)死的人多，這些死者會變成厲鬼害人，所以每年都舉行這種活動來禳除災(zāi)害。我因此又懷疑這種活動就是所謂的“養(yǎng)烏鬼”。
韓退之(愈)的詩句有“斷送一生唯有酒”，又有“破除萬事無過酒”。王荊公(安石)戲?yàn)楦淖?，將兩句詩合成“一字題”的形式，變?yōu)樗木?，說：“酒，酒，破除萬事無過，斷送一生唯有?！睕]有減少一個(gè)字，而寓意和韻味都像是自己創(chuàng)作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