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公務員的幾多歡喜幾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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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務員人數(shù)太多,能夠升職的人很少。一直沒有晉升,工作的激情隨著時間的消磨也不復從前熱烈,曾經(jīng)看不慣機關里的老油條,但現(xiàn)在也開始變得精于世故了。
    ●公務員系統(tǒng)多年來已經(jīng)越來越規(guī)范,比如招聘和晉升必須要考試,以往只要有個領導推薦就好辦,現(xiàn)在各項考核也越來越細化,合格達標與否跟工資和年終獎掛鉤,日子并不好混。
    ●在一些人眼中,公務員就是上午悠哉游哉看報喝茶。這種情況內地確實存在,但在珠三角城市并不多見,在人少案多的法院根本不可能。否則的話,我或許也不會選擇離開了。
    ●比起其他欠發(fā)達地區(qū),珠海警察的工資算是很高的,沒了經(jīng)濟方面的壓力,也就不會走旁門左道,甚至做一些知法犯法的事,也算是間接地保護了自己。
    四川瀘州一名28歲副鎮(zhèn)長不堪工作壓力太大、價值觀有差異辭職;福建龍巖一名25歲副鎮(zhèn)長在辦公室上吊身亡,留下遺書稱工作壓力大、被社會拋棄……今年以來,圍繞“基層公務員”發(fā)生的熱點事件引發(fā)全社會對這一群體生存和工作狀態(tài)的關注。
    公務員更像是一出“圍城”,城外的人千方百計、削尖腦袋往里鉆,作為當今大學畢業(yè)生擇業(yè)的首選,公務員考試儼然成為“中國第一考”,每年吸引數(shù)百萬學子報名,難度甚于高考;而不少城里的人卻又因遭遇現(xiàn)實與理想的落差,有這樣或那樣的不如意,有的甚至心生去意、中途辭職。特區(qū)珠海的基層公務員群體又是怎樣的生存狀況?他們當初抱著怎樣的目的進入這一行業(yè)?對現(xiàn)狀是否滿意?南都記者連日來采訪了珠海4名不同年齡、不同行業(yè)的公務員或者曾經(jīng)的公務員,聽聽他們是如何講述的。
    “渴望進步,理想與現(xiàn)實有落差”
    人物一:陳志 (化名),30歲,珠海某鎮(zhèn)基層公務員
    理想職業(yè):律師、經(jīng)商、高級白領乃至作家
    大學畢業(yè)那年,陳志關于自己未來的職業(yè)有過許多設想,比如律師、經(jīng)商、高級白領乃至作家,惟獨沒有想過會成為一名公務員。“我當時的偶像是柳傳志、馬化騰這些叱咤商場的成功創(chuàng)業(yè)者,在我老家直到現(xiàn)在,公務員的待遇都很低,一個月才一千多,當時根本羨慕不起來”。
    一心創(chuàng)業(yè)瞧不上公務員
    2006年,從沒想過成為一名公務員的陳志,從內地一所211重點大學畢業(yè),與一幫同學南下廣東,加入到浩浩蕩蕩的大學生就業(yè)潮。他說,自己最初的設想是在廣州找份白領工作,先立穩(wěn)腳跟,然后慢慢尋找創(chuàng)業(yè)項目,但他的重點大學中文專業(yè)文憑在遍地都是求職大學生的廣州并不吃香。
    “在廣州蹉跎了三個多月,身邊的同學都陸續(xù)找到了工作,我仍一無所獲”,陳志說,好的工作看不上他,差一點的工作自己又看不上,其中一次求職經(jīng)歷令他記憶猶新,一家酒店招總經(jīng)理助理,看了他的文憑后說:“這份工作待遇一般,你學歷高,學校也不錯,還是別來我們這里了,我們招大專生就足夠了。”
    此時,陳志已經(jīng)花光了父母給的生活費,也無顏再向家人伸手要錢,無奈之下只好在珠海一家小公司找了份此前曾經(jīng)被他看不起的工作——— 文案,剛入職一個月收入才1500元。
    陳志說,在那間只有二十多個人的小公司,自己的文憑和學歷讓他頗具優(yōu)勢,由于文案寫得好,每每有新意,幾個月后,老板就很器重他,出差帶著他,工資也很快漲到了2500元/月。但他當時也累得像條狗,每天8點多到公司,加班到晚上八九點是常態(tài),時間一長,就感到熬不住了,想跳槽,老板極力挽留,并許諾日后提拔、加薪。
    就這樣,陳志在這間小公司堅持下來,工作近兩年,期間也有機會跳槽到更大、平臺更好的大企業(yè)但都放棄了,老板也將他提拔為一個部門的頭頭,工資漲到了3000多。
    轉變發(fā)生在2008年。陳志與女友開始討論婚嫁,而當時正值房價飆升。有一次,他和女友一起跑到坦洲看房,比起珠海的房價,那里已經(jīng)是價格低谷,但每平米仍要3000多,“這意味著我一個月不吃不喝,才剛夠買一平米的房子,當時剛畢業(yè)不久,身上只有一萬多,離首付還差得遠。”陳志說。即便等自己湊到首付,按照當時房價一個月一個價的上漲速度,自己還是買不起,在這間小公司,自己的前途一眼就能看到底,他下定決心要換工作。
    合同制“曲線救國”進體制
    迫于生存的壓力,陳志心中的天平開始傾向待遇好、福利高、工作穩(wěn)定的公務員。他買來復習資料,參加了當年的公務員考試,但沒成功。他隨后選擇了另一條路徑,應聘至珠海某鎮(zhèn)的一個單位當起了一名合同制員工,負責寫文件、領導講話和填報表,一個月的收入最初才2000元,比他原來還少了一千多,但兩者的平臺和發(fā)展?jié)摿s不可同日而語。
    陳志說,這段經(jīng)歷,讓他看到了公務員和合同工的差異,后者做同樣的工作,甚至更累,但待遇卻遠不及前者。即便公務員差別也很大,由于任務分配不均,有些公務員任務多得忙不過來,恨不得多長幾只手,有些則清閑得一天干不了幾單活,“后者往往沒有進取心,說白了就是混日子的,這種人確實有”。
    作為新人,陳志說自己是最累的一個,即便是那些進來好幾年的合同制員工也把活推給他,但他樂于接受,“一是希望跟同事們搞好關系,二是覺得多工作,才有更多的表現(xiàn)機會,像我們這些搞文字資料的,你寫得多,寫得好,領導才能看到你的成績,如果一味偷懶,只會錯失機會”。
    在單位干了兩年,陳志經(jīng)常加班到晚上九十點鐘,有時因為領導突然布置任務,要工作到凌晨,妻子替他不值。低收入和高強度工作的落差,有時也會讓他感到心理不平衡,“當時真不知道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才會結束”。
    但陳志最終堅持了下來,事實證明其最初選擇從合同制員工干起的“曲線救國”路線是正確的。2011年,該鎮(zhèn)有編制空缺,向社會公開招考公務員。陳志和同單位的幾個合同制員工都報名參加。這一次,只有工作最為勤勉的他順利地通過了筆試、面試,獲得了公務員的身份。
    待遇漲了近四倍 未升職心存落差
    有了編制,陳志還是干原來的活,待遇卻翻了近四倍。生活有了很大改觀,陳志的夢想又變得生動而豐富起來。“以前只想著轉正,轉正后當然希望有所作為,能夠進步,有機會施展抱負和理想,造福一方”。
    但三年過去,晉升的機會并未降臨到他頭上。“公務員人數(shù)太多,能夠升職的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陳志坦承,因為不愿虛度日子,一直沒有晉升讓他頗為苦惱,工作的激情隨著時間的消磨也不復從前熱烈,他曾經(jīng)看不慣機關里的老油條,但現(xiàn)在也開始變得精于世故了。一個例子是,在政府工作之初,他仍有一顆赤子之心,聽到一些上訪戶講述自己的遭遇,一度也會動情、甚至生氣,但后來就淡然視之了,“在其位謀其政,不是我的工作,我想管也管不了”。
    以前,陳志是拼命三郎,現(xiàn)在有些工作他能推的也學會推。“除了領導布置的任務或那些確實是我的本職工作,否則我也不會干,加班也少了許多。”陳志說,除了進步受阻,公務員“干多干少”基本一樣的體制,也讓他覺得自己干得再多也沒用,“工資不會提高,職位又升不上去,干那么多反而有人覺得你傻”。
    但陳志一再強調,自己和網(wǎng)友不齒的那種喜歡“踢皮球”、不作為甚至刁難老百姓的公務員還是有本質區(qū)別,“我的工作我從來不會找各種原因推脫,一定按時按質完成,只要按規(guī)定可以操作的我就辦理,從來沒有故意刁難、推諉過辦事群眾”。
    陳志不時自嘲,因為媒體和網(wǎng)絡監(jiān)督越來越厲害,公務員的標簽反而讓他在外面必須加倍注意,現(xiàn)在反而不如以前自由了,“以前能高談闊論、暢所欲言,現(xiàn)在說什么做什么還要三思,考慮一下政治影響”。
    關于未來,陳志說自己只想按部就班地工作下去,有機會進步最好,沒有就踏踏實實做好本職工作,養(yǎng)活家人老小。
    “工資在漲,滿足現(xiàn)在的生活”
    人物二:姚晴(化名),30多歲,珠海某鎮(zhèn)公務員
    理想職業(yè):當一名記者
    “我小時候就想像你們一樣,當記者啊!”在斗門某鎮(zhèn)歷練多年的姚晴性格外向、說話干脆。她笑言,自己當年在珠海高考就報的暨大新聞系,結果不知怎么一調劑就給調劑到了歷史系,當時還有一點失落,不過當了十多年公務員,她感覺現(xiàn)在的狀況也很不錯。
    當時的收入沒任何優(yōu)越感
    姚晴2003年畢業(yè),報考了斗門某局的科員職位,當時的斗門還較為落后,報考這里的人不多,特別是當時的公務員還沒如今這么熱門,只算“三類單位”,排在前兩位的是外企和央企,進入大企業(yè)才是大多數(shù)大學生的心頭好,報考公務員,屬于“三類人才”,沒什么遠大理想,只求一個鐵飯碗的人才會做的事。
    之所以報斗門,在于姚晴本身就是斗門人,家里人都希望她回家鄉(xiāng),而她本人也不想在外面打拼和漂泊。報考的人有20多個,錄取2個,姚晴順利晉級。
    “我剛畢業(yè)那幾年,每個月拿到手的只有1500(元)。”姚晴說,她的很多大學同學有的在企業(yè),有的在報社,每個月少說3000元,是她的兩倍以上。所以,僅從收入上來看,她沒有任何優(yōu)越感,甚至有些少少自卑。后來工資福利等有所增加,但公務員的工資是看工作年限和行政級別的,由于她工作時間短,工資也只能算是中等,每個月扣除住房公積金、社保和稅之后,到手的只有5000多元,這還是在去年斗門區(qū)提高公務員和事業(yè)單位人員工資,向市區(qū)看齊后才有的,去年10月以前,她每個月只有4000出頭。
    瑣事太多有時也會迷惘
    若干年后,斗門區(qū)有一次公開選拔各機關和各鎮(zhèn)中層領導干部,姚晴報名參加,結果考入一個鎮(zhèn)當上了中層領導,分管了一攤工作。
    比起呆在機關,姚晴說自己更喜歡在基層工作,“因為機關的會議多,具體事務相對較少,而基層具體事務特別多,直接與基層群眾打交道,可以解決各種具體問題,對個人也是一種鍛煉”。不過,很多時候由于各種事太過瑣碎,一天到晚忙下來,她也有迷惘的時候,“一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壓力大,基層工作還是很復雜,有時還要處理應急事件,我們還算好,一二把手壓力還更大。”姚晴說,公務員并不像外界所看起來的那樣很好當,好像混日子就能過,事實上公務員系統(tǒng)多年來已經(jīng)越來越規(guī)范,比如招聘和晉升必須要考試,以往只要有個領導推薦就好辦,而且各項考核也越來越細化,合格達標與否跟工資和年終獎掛鉤,幾乎像是企業(yè)績效工資一樣,因此,日子并不好混。
    很滿足現(xiàn)在的生活
    不過比起內地或者粵東、粵西、粵北等地的公務員,姚晴認為,珠三角的公務員算是好太多了,首先是工資收入可以保證家庭使用,不會被錢所累,其次,人員素質較高、法制更為健全,只要有能力和認真負責一些,就不會遇到太多離奇或扯皮的事。對于內地出現(xiàn)公務員辭職甚至自殺的事,姚晴感到很難理解,她認為珠三角應該會很少出現(xiàn)類似的事件,即便有也可能更多地與個人心理素質有關。
    對于公務員的身份,姚晴有很強的自我認同感,從進入體制內的那一天起到現(xiàn)在十年,她沒有后悔過,也沒有想脫離體制換個工作環(huán)境。
    “當公務員也能保有真性情,性格是很難改變的,但有時要刻意壓制自己。”姚晴說,總體而言,公務員系統(tǒng)還是有一定的等級制度的,領導要有領導的樣子,下屬要有下屬的本色,像一些外企里領導與員工打成一片的情況在公務員系統(tǒng)里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領導適當保持權威和一定的神秘感是有必要的,畢竟一個單位要有一個說一不二的當家人,在很多棘手問題出現(xiàn)時能夠做決策,并能擔當責任。此外,由于最近十多年來公務員逢進必考,因此進入的人整體素質都不差,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大家交往起來比較自然順暢,不會有太多隔閡,勾心斗角的事也很少發(fā)生,工作環(huán)境相對單純很多。
    姚晴對自己現(xiàn)在的工作生活狀態(tài)很滿意,如果平時能再多一些學習培訓的機會就更好了,但培訓內容不要僅限于行政培訓,最好能像外企一樣培訓團隊精神和職業(yè)技能,比如也包括如何與不同的人打交道等,因為有駐村工作要做,姚晴有時感覺跟農村居民打交道會出現(xiàn)一些不順暢,她希望能通過培訓把這個問題給解決掉。
    “壓力太大,不做公務員轉當律師”
    人物三:王爾峰,34歲,曾是珠海基層法院一名書記員
    理想職業(yè):當一名成功的商人
    公務員就像是“圍城”,外面的人絞盡腦汁、使出渾身解數(shù)想要躋身這一群體,里面的人又因為種種原因,中途退出了。
    同班超半數(shù)同學考上公務員
    比起陳志曲折的公務員求職經(jīng)歷,現(xiàn)年34歲的王爾峰無疑幸運很多。2002年,剛從廣東財經(jīng)大學畢業(yè)的他很輕松地通過了如今有“中國第一考”之稱的公務員招考,成為珠海法院系統(tǒng)的一名公務員,沒有任何波折。
    每每提及這段經(jīng)歷,王爾峰都說自己很幸運。他1998年考上大學,正值高校大規(guī)模擴招的前一年,當時人數(shù)稀少的大學生群體仍是天之驕子(數(shù)據(jù)顯示這一年全國招收的大學生為180萬,而幾年后這一數(shù)字就超過了1000多萬),當他2002年大學畢業(yè),又趕上了公務員三年停止招考后首次開閘的好時機,“招考的名額多,而報考的大學生少,考試就變得容易了,我所在的班級60多個人,當年有一半多都考上了公務員”。
    王爾峰說自己最初的理想是當一名成功的商人,可畢業(yè)時父母覺得家里應該出一個“當官”的,一番猶豫后,他還是向家人妥協(xié)。剛走出象牙塔的他被分配到金灣法院當上了一名書記員。
    工作辛苦加班是家常便飯
    多年后回憶這段公務員的經(jīng)歷,王爾峰最大的感受是“累”。他說,在一些人眼中,公務員的工作狀態(tài)就是上午悠哉游哉在辦公室看報喝茶,下午出去打球、唱歌,一天只工作半天,“說老實話,這種情況在一些內地城市確實存在,但在諸如珠海這樣的珠三角城市并不多見,在人少案多的法院根本不可能,否則的話,我或許也不會選擇離開了”。
    王爾峰介紹,當時其所在的金灣法院一個法官一年要審判一百多宗案件,除了庭審、寫判決書,一宗案件通常還包括送達、對涉案人司法拘留、財產查封等程序,這些都要由法官和書記員一起完成,任務非常繁重,“晚上、周末如果不加班,根本完不成任務,當事人只要一個電話,不論多晚我們也得立即辦理”。
    一次,晚上8點多,一個民商事糾紛的當事人打來電話,說一起案件的老賴當晚即將在澳門過關回珠海,他和法官連忙丟下飯碗,從家里跑回法院,找到案卷等資料然后驅車到拱北關口,蹲守到晚上10點30分,終于在洶涌的過關人潮中發(fā)現(xiàn)了這名老賴,等完成詢問、辦理好司法拘留措施,已經(jīng)是凌晨一兩點,回到家就更晚,第二天還得照常上班。
    “類似的加班當時是家常便飯”,王爾峰說,有時候處理一些棘手的經(jīng)濟案件,為了計算當事人資產,一幫法官、書記員和領導經(jīng)常算到凌晨三四點鐘,由于人少案多,當時感冒發(fā)燒想請個病假也很不容易,“如果不是病得很嚴重,領導一般不會批,說如果你請假了,工作該誰來完成,當時請個假真是太難了,現(xiàn)在想想都感到頭皮發(fā)麻”。
    與繁重的工作相比,王爾峰認為當時公務員的待遇也不具備太大的吸引力,“一個月七七八八加起來六千多,不算低,但當時沿海的消費已經(jīng)很高,一個月如果來兩次同學,口袋就沒錢了,那時我是月光族”。
    不堪勞累和心理壓力辭職
    除了工作太累,在基層法院工作的王爾峰還時刻承受來自當事人的壓力,“很多當事人被拖欠工資、或者贍養(yǎng)費,這對于他們而言是救命錢,只要一天沒拿到錢,他們中有一些人會天天到法院催促,我又是一個責任心重的人,看著他們那么著急,自己也跟著心急,時間一長真是身心俱疲”。
    在法院干了三年后,王爾峰決然地辭職了,之后通過司法考試,成了一名律師,如今活躍在珠海法律界。“我當律師可以選擇打什么官司,可以自由安排時間,比起做公務員輕松多了”。王爾峰說,如今,當年跟他同一批進公務員隊伍的人,不少已經(jīng)高升,有的當上了鎮(zhèn)委書記,但自己并不后悔當初扔掉公務員這只“鐵飯碗”的決定。在他看來,公務員以外的世界更大,機會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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