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負重；笈，書箱，《晉書·王裒傳》載“負笈游學”，指背著許多書到遠處求學。千百年之后的今年，負笈熱潮愈演愈烈過去十年，中國出國人數(shù)扶搖直上，2011年已經(jīng)逼近30萬，預計今年將突破35萬。留洋熱的大潮下，催生出個一個新詞：“出國黨”。
6月，高考（微博）結(jié)束，國際教育展搶灘上海。上海某夏季國際教育展上，一個上海女孩的紀錄片引來圍觀。女孩名叫賀嘉穎，今年高三畢業(yè)，放棄了國內(nèi)重點大學的保送機會，赴美留學。她認識了一批與她一樣準備出國的學生，但是每個人對于出國的理解卻是那樣不同，同時輿論對他們這個群體有很多并不準確的理解，于是，她決定拍一部記錄“90后出國黨”在美國留學的紀錄片。那天算是啟動。
而就在此前兩個月，一個美國女孩已經(jīng)行動起來。黛西·霍爾多夫，俄亥俄大學念視覺傳播專業(yè)的研究生，她拍攝了一組正在俄亥俄大學讀本科的中國留學生的日常生活照，照片傳到國內(nèi)一片嘩然，“假如你是當?shù)?/span>媽的，并不特別富有，掙錢也挺辛苦，但每年硬掏出二三十萬元，供孩子到美國念大學。突然有一天，你從網(wǎng)上看到一些照片，正是你家孩子在美國那邊，整日生活在中國人的小圈子里、打打麻將之類的生活照，你會情何以堪？”這是國內(nèi)一家媒體對此的報道。
“我想傳達出這樣一個感覺：他們從父母那里感受到壓力，因為父母為了讓他們來留學花了大筆錢，也希望他們能順利畢業(yè)。他們被期待著，期待著將來回到中國，能有一個大好前途。但眼下，他們卻要被迫學習鼓勵追求自我的異國文化，并因此搞得支離破碎。”黛西·霍爾多夫說。
站在大洋兩岸對看，“負笈”二字誘發(fā)出今人的諸多反思：中國留學生在國外到底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不遠萬里出國，到底為了什么？三個真實的小故事，或許也是管中窺豹。
出國又回國的D哥
被父母打包出國留學 辛苦打工賺學費
D哥對他的生活很少描述，我也只是在他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他的生活點滴。而且他從頭到尾都是笑著說完，甚至還會講一些笑話來調(diào)節(jié)我眼中的同情。比如早晨空蕩蕩的店里，他一邊切菜一邊構(gòu)思程序，然后客人來了，他張口就說JAVA語。又比如，他仔細規(guī)劃每天早晨的步驟，精確地使用科學方法把完成每道工序的時間縮短到最低，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其實只縮短了15分鐘。他從沒抱怨過什么，只說這個年薪兩萬五的工作把他的學費生活費都承擔下來，并有錢買機票，風光體面地回家探親……
D哥2004年出國的時候，背負著家里巨大的期望。家里親戚的小孩都已經(jīng)出國了，那些三親六戚就把眼光緊緊盯上了他，仿佛他不出國就一定在生理心理上有問題似的。
他在上海交大機械專業(yè)畢業(yè)后，在一家政府建設單位上班，日子過得不能說有多少令人振奮的地方，但對他來說，他有更多的時間看軍事、模型、電腦等書籍，甚至能在論壇上灌水搶沙發(fā)，也非常愜意。而大學期間他連大學英語四級也是低空飛過，對出國留學這種事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但是最后還是被家里人打包送出來了，即使無奈也只得淡然接受。
他出國時雅思5.5分，因為本科比較優(yōu)秀的緣故拿了墨爾本大學的conditional offer(編注：有條件錄取)附加將近40周的英語語言課程。讀語言是一件枯燥痛苦的事，尤其他住home-stay(編注：在當?shù)厝思依镒?span lang="EN-US">)，房東也是上海人可想而知，一定是家里包辦的，因此也沒有多少交流的機會。折騰了半天，第二年6月，雅思考了6分。墨爾本大學可以進了，但是要附加半年的英語加強。他覺得這錢砸在大學里和扔給語言學校差不多，于是開始了他的碩士課程。他具體怎么讀書的我并不清楚，但我深知他的打工經(jīng)歷。
D哥父母屬工薪階層，生活費以及學費家里絕對負擔不了全部，他必須去打工才能維持開銷。以6分的雅思水平去找工作，除了華人店以外，幾乎所有企業(yè)人事都對他說“no”。然而他仿佛下定決心擠進西人圈，于是他把簡歷留在家附近每一間肯德基、麥當勞之類的快餐店。幾乎每一個經(jīng)理在面試的時候對他的英語口語都會不斷地皺眉搖頭，然后說：謝謝你的申請。最后一家麥當勞經(jīng)理說：我們有空缺，但卻是早上5點的開門工。這種回答其實是變相拒絕，讓申請者知難而退，因為誰肯披星戴月地來上班，更別提是在溫度都能達到零下幾度的冬天！而D哥欣然接受，我能想像經(jīng)理那種目瞪口呆的神情。
這是接下去整整兩年半D哥每星期一到五的時間表：
4點起床，4點半出門，4點三刻開啟機器，解凍，配餐。
5點開門做生意至下午1點下班，直奔墨爾本大學，兩點上課，一直到晚上8點，有時兩節(jié)課，有時三節(jié)課。
沒課就在學校機房寫程序做作業(yè)?；氐郊?span lang="EN-US">9點，寫作業(yè)，或者直接上床睡覺。
我無法想像自己去經(jīng)歷這種日子，但我能看到他在冰冷刺骨的冬日凌晨抖著手在黑暗中摸索著啟動有20年車齡的老爺福特車，一邊呵氣一邊期盼車子能盡量暖和一點。我能看到他在冰冷毫無人氣的餐館里開啟每臺機器，因為他在跟它們講話，輕輕地說“早安”……
D哥對他的生活很少描述，我也只是在他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他的生活點滴。而且他從頭到尾都是笑著說完，甚至還會講一些笑話來調(diào)節(jié)我眼中的同情。比如早晨空蕩蕩的店里，他一邊切菜一邊構(gòu)思程序，然后客人來了，他張口就說JAVA語。又比如，他自己仔細規(guī)劃每天早晨的步驟，精確地使用科學方法把完成每道工序的時間縮短到最低，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其實只縮短了15分鐘。他從沒抱怨過什么，只說這個年薪兩萬五的工作把他的學費生活費都承擔下來，并有錢買機票，風光體面地回家探親。
被如此的生活籠罩著，他的女友嫌他悶，無趣；他的家人責怪他沒有殷勤地保持聯(lián)系；他除了與朋友固定周末打球外，極少有其他的應酬。但似乎他還是像尊彌勒佛似地每天笑呵呵，并用他的微笑去感染很多人。
D哥畢業(yè)后，開始在當?shù)卣夜ぷ?，他的?/span>語稱不上突飛猛進，但有股local味(編注：當?shù)乜谝?span lang="EN-US">)。找工作的歷程并不輕松，因為IT行業(yè)也漸漸飽和，尤其在印度人大規(guī)模進占以后。但他耐心地一家一家投簡歷，筆試，面試。直到被一家中型網(wǎng)絡服務公司看中。他又高興地去上班了，即使公司是在遠離城中的3區(qū)坐火車至少一個半小時，他開車也至少45分鐘。如此勤勉但又安分知足的人，我相信任何一個公司都會對他滿意的。在2009年金融危機，大部分公司開始裁員的時候，D哥的位置巍然不動。我每次為他擔心的時候，他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再裁也裁不到我頭上。非常有氣勢，仿佛沒他這公司就垮了。但我深知這可能是事實即使他的工資幅度永遠是我打擊嘲笑的對象，但他的位置一定是在公司的中心。
D哥最近突然結(jié)束了澳洲的工作，也把自己買的房子出租，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打包送回上海了。我驚問理由，他仍然是淡淡一句：父母老了，多陪陪他們。他挑了一家IT業(yè)500強的上海公司，拿著相當于澳洲工資的四分之一的薪水，在一個離公司比較近的親戚家中打個地鋪，悠悠然去上班了。
D哥的故事我寫不出驚心動魄，因為他本人告訴的少之又少。但是我只是想展現(xiàn)一個很平凡的“80后”，在澳洲在不為人知的角落，為自己的生活，輕輕的，踏實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