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老美恭維人,隨口就來,反正說好話表揚又不上稅?!皐onderful ”(美妙),“so great ”(太不錯了),“so nice ”(太好了),“so beautiful ”(太漂亮了),“sweetie”(甜心),“honey”(蜜糖),如同家常便飯,聽得人心花怒放。像我這等長相,還經常被老美贊揚成“You are so beautiful!”可以想象這種表揚有多少水分!
跟老外熟悉了,也知道他們有一些關于中國人的帶有貶義色彩的俚語或稱呼,比如:chink(清客,相當于稱黑人為“黑鬼”)、 chinaman(中國佬)、gook(亞洲垃圾,廢物)、 slant eye(斜眼,拉絲眼)等等,這些其實不是什么秘密,好像這里每個民族都有些類似的詞匯,大家都知道,也見怪不怪了,就像我們叫外國人“老外”,“鬼佬”,“洋鬼子”。
還有一些,是要打進“鬼子”內部,像余則成一樣潛伏,才會在有意無意間獲知的。
比如,說人開車磨磨蹭蹭、猶猶豫豫,就說“像中國老婦女開車”;
如果搞不清摸不透一個人在想什么,就說這人像中國女人,只顧沉默,不表達自己的想法;
說什么很困難,就說像學中文,如果哪個孩子哭,就用讓他學中文來嚇唬他(原來早期移民多來自臺灣,他們教老美繁體字,確實很難,當然現在不一樣了);
說誰只知道勞動,不會享受生活,就說誰像中國人。
說實話,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我都一笑付之,覺得它們就像中國人常用的“杞人憂天”、“葉公好龍”、“夜郎自大”之類詞匯一樣,是基于某類人的特點而慢慢約定俗成的用語。非為此跟老美較勁,那只能說明我的狹隘。
不過,幾年前在一次我跟老美交往的經歷里,我真的較勁了。
那是一個老美小伙子,老家在美國中部,名牌大學畢業(yè),很帥很陽光很典型的美國人,是華爾街的精英。我們彼此有點那個意思,關系也開始朦朦朧朧。
一天,我們去華人社區(qū)吃飯。這是他第一次到華人社區(qū),看到滿街的中文招牌以及熱鬧喧嘩的社區(qū)人群,他無比驚訝,說簡直沒想到在美國的領土上,你們中國人居然把這里搞成了小中國!他的這番話,可能說者無心,但卻讓我這個聽者有了一絲不快!
后來,我們用餐的中餐廳不收信用卡,只收現金。他是不帶現金的正宗老美,結果我買單,搞得他很尷尬。
但是,這些,在愛情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很快,我們開始約會了。
一天下班后,他從華爾街到五大道離我辦公室很近的布萊恩公園等我。在那里,他說起了對華人社區(qū)的感受,口氣是耿耿于懷的,覺得中國人很窮,好像來美國占了很大的便宜;說起中國餐館不收信用卡,只收現金,意思是中國人逃稅;問我中國人是不是吃狗肉;還說中國人開車不守規(guī)矩、中國人隨地吐痰、中國很多人是偷渡的、中國人不買保險、很多在美中國人都不學英語,就開飯店開發(fā)廊開美甲店等等。
我問他哪里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說,有些是看到的,有些是新聞報道的,還有些是聽來的,還說中國是不合適居住的國家,美國是最合適居住的地方。他一副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口氣,我一下子火來了:
——“你在瞎說什么呀?你去過中國嗎?你認識多少中國人?”
他又說中國的污染嚴重,中國產品的質量差,把我氣壞了。
吵架開始了:
——“你那么不喜歡中國,那你干嘛追我呢?”
——“我又不是說你,你和他們不一樣?!?BR> ——“怎么不一樣?我是中國人,你少在我面前說我們中國人的壞話!”
吵架升級了。在那一刻,我失去了耐心和理智,他正在追求我呢,居然那么看不起中國人,讓我特別氣憤。我當時的感覺,就像自己的父母和家人遭受了戲弄與嘲笑。我?guī)еo短的急切與蠻橫,一下子變得惡狠狠的,一心要打擊一下這個傲慢的老美。
——“你以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沒有去過中國,有什么資格說中國不好?”
他還說到我們的制度,以及一些政治問題……
他的那種居高臨下和優(yōu)越感,和平常的甜言蜜語判若兩人,我很驚訝,不由得顯擺一下來打擊他。
——“你見過克林頓嗎?你見過布什總統(tǒng)嗎?你參加過紐約市長家里的聚會嗎?你有幾十個員工,你有司機,你家里有保姆嗎?”
他說,“沒有。”
我說:“我都見過,參加過,我都有。你以為中國人都窮,都來占美國的便宜?我們很多中國人來美國之前本來就很優(yōu)秀,在這里也有很好的職業(yè)和地位,你算老幾?在這里說東道西的?!?BR> 然后,我很氣憤地說:“Get out here!”(滾蛋)
我知道自己失控了,也許過于敏感?就像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小女人,在這個一直對我甜言蜜語高大帥氣的男人面前,我原本建立起女人的優(yōu)越感,一下子因為自尊心的傷害消失遁形。
我相信,如果是跟個一般的朋友來討論這個問題,我或許會條分縷析,告訴他我所了解的中國,中國人的優(yōu)缺點,中國的過去將來,如同我曾經許多次做過的那樣。但是這一次,因為這種特別的關系,我任性地聽憑自己口無遮攔。我知道,我對他的感情沒有了。這與理智沒有關聯,只與那潛藏在我身體血液神經里的家國情感有關。
他沒想到我會發(fā)那么大的火,愣了一下,也氣匆匆地離開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轉回來,說,“我不是說你,但我講的是事實。”
然后他說:“我是美國人,我不會get out here?!笔裁匆馑迹克麤]有說下一句,難道說我是老外,我應該get out?TMD
盡管也經常聽到白人老美跟人吵架時說Go back to your country!(回你的老家去)。但這一次這一句,只更讓我覺得受傷害,也許這次是我自己太偏激太小氣。
后來,這個小伙子不管怎樣打電話,怎樣留言道歉,還送花到辦公室,我再也沒有理睬過他。盡管我知道,他說的是客觀事實,但是我覺得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在我面前講。
當外人說中國同胞的壞話時,在海外的華人華僑很多都會像我的反應一樣反擊。你可以說我們不夠理智,也可以說我們不夠寬容和大度,可是,我們也是個體的人,不可能在任何一個被恥笑嘲諷的場合,冷靜而理智。
有些情感,它潛伏在你的血液,涂抹你的神經,從來不會因為你離家多久而改變。